南临村村民这十几年来最经常讨论的是苏家,但他们并不是对苏家殷实的家底感兴趣,苏诚辉那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乱事才是他们每天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们最爱说的是苏诚辉游走在叁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苏家的前身其实是沉家,沉家才是真正的数一数二的富豪,沉老爷子只有一个女儿,叫做沉沁。沉沁漂亮聪明,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带了个男朋友回来,说是想跟他结婚。
沉老爷子疼女儿,并没有阻挠,只是提了一个要求——需要男方入赘。
苏诚辉家境贫寒,自尊心却比天高,一开始是怎么都不肯答应这要求的,还差点和沉沁分手。后来沉沁怀孕了,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他只能“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入赘沉家了。
他们在沉沁大肚子的时候办了婚礼,沉家待他不差,给他找工作,还打算将他父母从北方接过来一起住,却被苏诚辉拒绝了。
当时这般大的轶事已经在村里传遍,村民却没想到之后还有更加迂回、离经叛道的事情发生——
沉沁在生产的时候难产去世,沉老爷子接受不了女儿的突然逝世,在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
偌大的沉家,在短短时间内突然变得落败,只剩下苏诚辉这个上门女婿和那个出生的孩子。
沉家突然没了人,苏诚辉理所应当地接手了沉家的所有财产。正当村民猜测这入赘得了好处的小子会不会痴情地守着亡妻一辈子的时候,苏诚辉却让人大跌眼球地再婚了,在沉赴一岁的时候。
苏诚辉对外的说法是,给沉赴一个完整的家庭。娶的老婆听说是他在老家的青梅竹马,凑巧的是,这女人也姓沉,叫做沉茹。
沉茹来的时候,沉赴年纪还小,自然而然地将她当做自己的亲身母亲,一直到高中,他都认为自己是沉茹的亲生儿子。这十几年间,他当然也听说过些闲言碎语,觉得离谱又疑惑的时候,他也问过自己的父亲,得到的答案是:“别听他们乱说,你就是我的儿子,沉茹就是你妈。”
比起外人,沉赴自然更加相信自己的父亲。
直到沉赴高叁的那年,苏诚辉突然带了个男孩回来。那男孩儿和他差不多一样年纪,长得却和沉赴不像,男孩和苏诚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男孩比沉赴还像苏诚辉。
苏诚辉告诉沉赴,这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沉赴自然无法接受,在他以为沉茹会伤心或者是大发雷霆的时候,却看见沉茹一副平淡的模样,像是已经接受了。
他问沉茹:“妈,你怎么想的?”
沉茹没回答他,反倒是向他介绍:“他叫苏致远,是你的弟弟。”
沉赴愣住,他发现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有他被瞒在鼓里,而且这个家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和谐……或者说是正常。
苏致远的出现一下将苏家的那块遮羞布猛地扯了下来。
沉赴花了一段时间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原来自己以为和谐美好的家庭竟藏着那么多的秘密,他的父亲比他想象中可怕,他的“母亲”甚至根本就不是他的母亲,还有弟弟……
苏致远只比他小一岁,沉赴并不知道苏致远是苏诚辉和哪个女人的儿子,但从时间推算来看,苏诚辉应该是在沉沁怀孕期间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了。
当时沉赴刚升高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老师学校都对他有很高的期盼,希望他能在高考中大放异彩,他却在最应该盛放的时候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萎靡——
他很经常不来上课,故意放空考卷,不配合老师,甚至打架斗殴,坏学生能做的事他都做了。
对于他突然的堕落,有人痛心疾首,也有人幸灾乐祸,苏致远是后者。
苏致远长到十七岁,才得知自己原来有一个父亲。
从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从事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不对,那并不是一种职业,她用自己的身体来赚取薪资,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甚至是不合法的。
母亲已经自身难保,自然无法给他应有的教育,他早就习惯在阴暗的没有阳光的房间里生活,贴在长有霉斑的墙面睡觉。
很小的时候,他就被母亲叮嘱白天不能回家,八点之后才能回来,因为需要空出房间来让她赚钱。他总是在楼下数着时间,确定到了八点之后,才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天气冷的时候,他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却也总是守着时间,等到手脚冰凉后才那幽深的楼道里走。
再大了些,他大概知道了母亲靠什么生活,但他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也许是习惯了,或者已经接受了他和母亲的此刻境况。他有时会在家里撞见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他见怪不怪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叮嘱他们将门带上后,再去她妈的房间里收拾,捡起地上散落的避孕套和一切纸屑,再将他妈身上随意盖着的被子掖好。
就是这样的,生活在底层的他们是没有资格和精力去坚守什么伦理的。他们活在城市背后最阴霾的地方,活着已经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别人口中最基本的道德观念自然比不上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钱。
再长大些,他妈没办法再用身体赚钱了,年老色衰的她只能收起那些暴露性感的衣服,换上厚重耐穿的衣服,她开始摆摊,夏天卖冰棍,冬天卖红薯。曾经总是引以为傲的脸庞逐渐被疲倦侵蚀,她慢慢老了,身体也垮了。在苏致远十七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
就在苏致远担心医药费的时候,他见到了他的父亲。失踪了十七年的父亲,他妈见到苏诚辉说的第一句话是:“果真是人模狗样了?”
苏诚辉嘴角抽动,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苏致远:“他是我儿子?”
他妈不说话,眼角却流下眼泪,盯着苏致远哑着声音说:“叫爸吧。他可有钱了,不用再跟着妈妈像老鼠一样生活了。”
苏致远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他看着苏诚辉,叫了声爸。
苏致远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的根早就烂掉了,在那片潮湿阴暗的地方烂掉了。他早就厌倦了这种肮脏污秽的人生,他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变得有钱,走出这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穿着干净昂贵的衣服,和长得漂亮的女孩手牵手。
现在似乎就是圆梦的时刻,馅饼就这么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苏诚辉说要带他走的请求。
只是,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妈在病床上流泪的模样——
他压住心中的狂喜,第一次抱住他的母亲:“妈,我走了。”
她妈边笑边流泪:“嗯,好好的啊。”
他小声问他妈:“他会给你钱吗?”
她妈还在流泪,点点头说:“很多。”
苏致远松开她妈,跟着苏诚辉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妈。
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他忙着融入新家,忙着将自己身上带着的低劣肮脏气息洗刷掉,忙着在暗地里和沉赴作对,忙着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在刚去苏家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身上有一股和别人不一样的臭味,那种臭味是他从那片阴暗地方带上来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过了许久,他才闻不到那股味道,可到了那时,他已经不再想起他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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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综复杂的关系给苏家蒙上一层诡谲奇幻的面纱,村民自然爱讨论。
苏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段沉重的往事。苏诚辉是,沉茹是,突然出现的苏致远是,性情大变的沉赴是,还有刚嫁入的秦昭昭也是,随便挑出个人似乎都能让人津津乐道一番,哪个嘴碎的长舌妇能放过他们呢?
她们闲时就捡着苏家的事说,现在苏致远成了植物人,沉赴又和秦昭昭搅和在一起,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恨不得将他们的心思猜遍了,编出十八个版本的故事来揣测他们……
可是真正的故事只有一个,知道故事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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