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竹叶,万叶千声。
提灯浮光掠影处,些许碎叶晃晃悠悠坠地,一名身穿淡绯芍药纹锦缎的女郎在侍婢搀扶下莲步而行。
华服极长,刺绣极艳,如盛开一地金银细绣的花朵。
铅粉敷脸,胭脂抹腮,黛染柳眉,花钿覆额,妆容精雅媚慵,眉眼娇态缱绻……竟是盛装的林昀熹!
既有谢婉芝的雍容华美,亦带谢幼清的冰肌玉骨,又具傅千凝的俏皮可人,却偏偏掩盖了她本人特有的清丽透着浓浓的造作感。
宋思锐脸上浮现出近乎于生无可恋之意:“昀熹,大晚上的……你装扮成这样,要做什么?”
林昀熹按照笙茹的意思悉心妆扮,原是想到宴会殿阁附近看能否见着宋思锐,好询问他几个问题。
不料,折腾太久,姗姗来迟。
道上偶遇,目睹他毫无惊喜,甚至有点嫌弃状,她垂下眼眸,忿然中略带委屈:“不干嘛,散步。”
见她不致于失了魂,宋思锐稍觉心安,噙笑:“好巧,我正打算散步,咱们顺道。”
傅千凝戏谑一笑:“真巧!我和萧大哥也想去散散步,也顺道。”
萧一鸣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哥”唬住,尴尬挠头。
宋思锐回头甩了他们一记飞刀眼:“你俩不顺道。”
“重色轻兄、轻妹又轻友!”傅千凝闷哼。
林昀熹本已觉此行过于冒失,此际恐坏了他们三人畅谈,福身道:“昀熹先行一步。”
宋思锐岂会让她逃脱?
他快速挽了她的手:“还生我的气?”
林昀熹明白他言下所指,不由自主抿起檀唇,绯色几欲浓过胭脂,片晌后,轻声嘀咕:“生气的。”
她本就姿容昳丽,浓妆下眼如桃花,不经意一瞥便能勾人心魂,遗憾满头珠钗过分扎眼。
“至美素璞,物莫能饰……”宋思锐轻叹,“我还是喜欢你简简单单的样子。”
他脱口而出的“喜欢”二字,教林昀熹心头骤停。
未料傅千凝不合时宜插口:“是啊!整那么花哨真奇怪!萧大哥,你说是吧?”
萧一鸣顺口应道:“是有些花哨!”
宋思锐火气腾烧——他的昀熹,何时轮到那两个家伙评头品足?
“四丫头,给我回莲心阁,将《六经要略》抄一遍,明早给我;一鸣兄,即刻去东城攒绣斋,拿我一个月前定做的衣物。”
傅千凝与萧一鸣各自懵然,面露匪夷所思,后忿忿离开。
宋思锐强硬支开两人,面带淡笑,接过侍婢的提灯,眼神示意余人原地待命,自顾牵着林昀熹步向不远处的积玉亭。
···
石亭一侧依傍嶙峋假山,一侧临悠悠碧泉,外围碧桃、红杏十数株。其时花期已过,婆娑树影在月下如披了银纱。
再次被宋思锐带至幽静角落,林昀熹免不了怯赧,总疑心要发生点不可告人之事。
枝桠漏下绰绰月华,柔和了他硬朗的轮廓,也为微哑沉嗓染了惑意。
“昀熹,目下无外人,是不是该老实告诉我,以此装扮要去何处、做何事?”
林昀熹羞愤难耐,总不能招认,受笙茹怂恿,计划跑出来勾引他吧?
“我是想着……吓唬你。”
“噗……鬼才信!以前不是嫌沉么?”宋思锐顺手取下她发上的鎏金红宝石流苏步摇,摘掉几枚金铃珠花,闷笑,“我兄长赠予的,不适合你。”
林昀熹一声不吭,由着他逐一拿下点缀金银发饰、璎珞、手镯等物,自觉今夜之举实为画蛇添足。
当他探手去扯衣裙的系带,她霎时慌了神:“三公子……”
眼见宋思锐并未停止,她仓皇后退,绸缎“嘶”声断裂。
“我赔你新的。”他强行将她那件满绣长褙子剥下,甩到一边,只留雪色上裳配金丝银线织就的拖裙。
林昀熹颤抖着捂住裙子:“不、不可再脱了……”
宋思锐上下端量她一阵,翻出白丝帕,到亭外沾了点泉水,细细为她抹拭胭脂水粉。
明明风凉水冷渗人面,她却意外觉烫灼。
待容色渐趋清秀时,他眸光流转而笑:“这才是我的昀熹。”
她惶惶不知如何接话,原先准备好的言语统统忘在脑后,只得按捺微颤,任由他以长指作梳,整理倾垂青丝。
良久,他缓缓开口:“昀熹,昨天没能管住亲戚,今日又太鲁莽,若把你吓着了,我宋思锐在此道歉。”
林昀熹滟滟泛红的娇颜乍露惊色,秀唇开阖,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外,我向你保证,”宋思锐语气艰涩,“不论兄长或霍七,皆非你想像中的竹马……待你恢复记忆,如当真不情愿与我共度余生,我自会放你离开。”
他曾无比笃定,昀熹悄悄追随,只因抹不开面子主动和解。
至少,若恩断义绝,她决不会拖沓行事。
但近日,他对此事莫名丧失自信,尤其晋王府重任在肩、朝政事务逐渐上手,他越发怀疑,昀熹就算肯原谅他,也不可能安居于府中。
他有他的职责,她有她的使命。
七十二岛物产富庶,民风淳朴,近数十年屡受海盗滋扰。
她为秦家传人,定当投身于祖辈事业,护住她的岛民。
当年无牵无挂,他立心追随她,辅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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