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声恳求。
林昀熹眉目低垂,以掩盖眸底震惊。
诚然,若说她为真千金,阿微乃捡来的假千金,不光因容貌过分相似而遭人猜疑,亦同样算是欺君。
且林夫人似乎不愿将孪生妹妹算计林绍一事公诸于众,故而宁愿说阿微是亲骨肉,早已自裁。
反正知情者若非做贼心虚、守口如瓶,便已被申屠阳灭了口。
而阿微与宋思勉订亲,则以“林家族亲林媚兮”之名,她岂敢公开承认自己是那位讨人嫌的“林千金”?
林绍夫妇将事情揽在身上,是确保女儿和女婿婚姻的合情合理合法,也为崔慎之护住崔家名声。
林昀熹心底漫过淡淡悲凉。
爹娘、她和宋思锐,不诱于誉,不恐于诽,可谓受屈而不改初心之人。
明明没犯过错、无害人之心,乃至本身是受害者,却要长跪于此承担罪责;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因各种原因,或逃遁回族,或卧病在床,或避人耳目……
林昀熹成长于和睦安宁海岛上,鲜少体会人世不公。
此刻,为家人深感不忿,她禁不住红了眼眶。
···
三人稽首,林昀熹不声不响,泪光盈盈,无忏悔之色,唯不平之情。
她与人几番争斗,峨峨云髻上珠钗倾歪,粉脸灿若朝霞,披罗衣之璀粲,气度高华出众,予人行端影直之感。
相由心生,拥有如此正直、坦荡、纯净眼神的女子,定然天性纯良,为人宽厚。
女帝恼火渐烧渐熄,冷声问道:“林氏无可辩之言?”
林昀熹平静答话:“该说的,臣妇的父母、丈夫已道尽,全凭陛下圣裁。”
“可你心有怨念。”
“陛下,怨念不至于,委屈倒是有的。”林昀熹直言。
女帝唇畔勾起玩味笑意:“但说无妨。”
“臣妇之委屈,不为父母丈夫,只为陛下。家父与外子为师生,心性理念一脉相承,同属端人正士、谦谦君子。正所谓‘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他们本心如何,陛下英明,必可察觉。此番察而未觉,臣妇斗胆,心为陛下而屈。”
女帝莞尔:“你口口声声说‘不辩’,实则已辩于无形。你言下之意,朕若揪住不放,乃对他们的‘磨’和‘燔’?若没依照你预想而判决,朕便是‘察而不觉’、‘昏庸无能’?”
“臣妇不敢。”林昀熹语调平和。
她往日不爱看书,偶尔会随手翻阅宋思锐案头书册,此刻激愤下生搬硬套,且句句不让人,宛若刀口舐血,危险至极。
所幸,女帝非赶尽杀绝、睚眦必报的暴戾君王,闻言一笑:“锐哥儿胆子大,媳妇儿的胆子也不小!”
惠王站久了,扶案而坐,端量林昀熹半晌,忽道:“老夫想起你是谁了!难怪我老觉这名字耳熟!”
他此话没头没脑,不仅让旁人云里雾里,连林昀熹也懵然不知所云。
——宋思锐时常把她的名字挂嘴边,听说过不是很正常么?况且他们之前已有一面之缘。
然则惠王只醉心于山水、古物、字画、琴瑟,闲来品茶熏香,能让他老人家放心上的俗务少之又少。
惠王转头笑问女帝:“陛下,训斥完了没?”
女帝搞不清这位长辈意欲何为,只得摆手,让久跪的四人先平身。
她沉吟片刻,正想发落,却听惠王笑眯眯望着宋思锐:“是舅公错怪你,只道你见异思迁。”
又是毫无道理的一句话!
宋思锐茫然:“您……有吗?”
“嘿!听说你要娶林家千金为妻时,老夫很是不悦。外人不晓得,你舅公我可是有小道消息的人呐!知你在岛上有个很会水、力气很大的小青梅,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女帝、赵王等人已被他绕晕了,什么小道消息?什么小青梅?他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合到一块,便难明其意。
宋思锐笑了:“是太爷爷还是太奶奶告的密?”
“我早年听说那老两口老当益壮、周游四方,在海岛住了好些年,便托他俩给我这外甥捎点龙涎香……”惠王捋须而笑,“前年,他俩给我弄了一块重达百斤的龙涎香,说是你小未婚妻独力从海底捞来的。那奇香似麝香优美,微妙柔润,燃之四溢……乃香中极品。”
他脸上神往且骄傲,不料林昀熹笑带嫌弃:“您有所不知,那玩意儿原本极其腥臭,就跟那……一样,是晾晒后,才散发持久香气。”
“还真如书中记载?有趣有趣!小思锐为何不帮忙捞?”惠王瞪视宋思锐,不等他作答,又自说自话,“我爱极了那块香料,供在别院,总想着等你娶媳妇时亲口致谢,没想到你娶了林家丫头,更没想到林家丫头……就是你太爷爷太奶奶说的‘小昀熹’呀!”
宋思锐与林昀熹相视而笑,回首往事,眸子亮起莹莹蜜光。
“咱们成婚那会儿,两位老人家南下避寒;等事情忙完,我带你去拜见,”宋思锐悄声道,“太奶奶的芋奶糕,得趁热吃。”
经惠王东缠西绕一打岔,又提到无上皇和太皇太后,女帝原本淡薄的苛责之念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赵王世子与宋思锐交好,见女儿不过受了点惊吓,自是不予追究。
最终,女帝不咸不淡说了林绍夫妇几句,又笑骂宋思锐胡闹,命在场者休提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