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风就笑着揽住她,俩人一同纵身跃下了那矮崖。
落了水,顾扶风人便朝下,重重地撞上了潭底的石头,以他自己的脊背给她当人肉垫子。
所幸矮崖不高,潭水够深,潭底并无锐石。待急流将俩人冲到浅滩后,这才得救。
柳家覆灭后,她人生的所有生死关头,所幸都不孤独。
卿如许素来神色淡如清辉,眉目总似隔雨相望,清冷疏离无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周身被暗夜一般的衣氅包裹起来,可衣氅的一抹红袖又煞如红绡,又有春酒熏染,显得美眄柔情。
卿如许冁然而笑。
那时,顾扶风只觉身边所有喧嚣,似因她而骤然寂静,红烛跳跃灯火斐然,似因她而骤然滚烫。她周身气韵如潮,携卷着风浪朝他扑面而来。
他怔住了。
须染拍了拍身旁的麒间世,云九娘、月弓刀、冷七也顺着须染所指看去。
隔着半间屋子的距离,顾扶风与卿如许相互凝望。彼时天地肃清,风潜入夜,万千光华落入二人眼中,只剩彼此。
顾扶风半生喝过不少酒,从未感受过醉意,此时竟抿出了何为痴醉。
他听得屋中刹静,率先清醒过来,见众人皆是噙笑相望,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径直朝卿如许走去。
卿如许因着醉意,并未觉察到众人的异常。
顾扶风走到她身前,抬手抚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温声道:可是困了?想回家么?
卿如许点点头,站起来时脚步却有些不稳,顾扶风出手扶住她,才朝众人道:二哥四哥,我们先回了,改日再聚。
麟间世与须染一同笑道:路上小心。
众人目送着俩人上了马,出门而去。
云九娘站在众人身后,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中如凝起怅惘山云。
须染走到云九娘跟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云九娘便垂了眼眸,摇了摇头。
碧山影里,琼月西移,马在山中行。
卿如许靠在顾扶风的胸前,感受到胸膛暖热,只觉他的心跳响在耳畔,如阵阵雷声,一时有些迷惘。
她突然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手来,展向虚空。月辉落在她掌中,更显苍白纤细。
怎么,还不下雨?她闭着眼睛,低语呢喃,似在梦中。
顾扶风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犯着迷糊,笑道:可能老天爷不忍我俩夜半归家趟过泥泞,便不留君于山中了。
须臾,女子的呢喃又响了起来,言语有种孩子般的固执:可我喜欢雨。
顾扶风鲜少见她这般,便又在她耳畔温声道:好,知你喜欢雨。今夜不下,明天再下。
卿如许睁开眼睛,仰起头来。男人个子高,只能看到他清瘦的下颚,如琼的脖颈。因在他怀中,鼻息间便都是一股熟悉的气味,安定,从容,肆意,温暖。
那是只属于顾扶风的气息。
那时,女子胸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凑上去凑近那他,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诗: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顾扶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也低下头来,正对上她迷离的眼。
银河澹长,皓月着雾,莲瓣万叠,鬓丝千缕,吹皱心池春水。
她似一株幽静盛开的白莲。
她的唇瓣近在咫尺,满溢的酒香与花香袭面,有蔓蔓青萝,一寸一寸绞住了他的心神。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
然而还未触及那分柔软,便恰一朝芳菲梦醒,残月荡漾,空留碎影,不见征鸿。
她躲开了。
顾扶风怔了怔,心中泛起苦涩,失望似绀云暮合。
他还尚未从这份落空的怔忪中回过神来,又忽觉怀中的空洞被骤然填补。原是卿如许突然伸出手,围抱住了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了他胸前。
她还闭着眼,一如方才那般尚在梦中。
他便也收紧了手,将她紧紧地揽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下巴贴靠上了女子如墨的乌发。
怀中温香似柔风拂面,逐渐驱散了他心间的云雾,渌水荡漾,氤氲熟美。
第五十章 病榻重托慈母心
长安一如往昔般风平浪静。只听百姓传言安平侯府前些日子进了贼,却在官府连朵水花都没有。就连左骁卫诱诈正阳门夜开之事,也被无声地掩盖了过去。
看来四皇子这手果然伸得很长,与左骁卫的关系非同小可,在京兆尹里也有人。树大根深,盘枝错节。脑筋也转得快,还险些害了你。顾扶风坐在门廊上望着庭中那株西府海棠前的女子,轻声叹道。
可那日你们大闹安平侯府,小侯爷竟然把事情压了下来,这是为何?卿如许脖颈上的淤青已经消退,正一边给树浇水,一边问起顾扶风。
顾扶风略一思忖,道:这小侯爷杨臻可能是做贼心虚了。忘了告诉你,那日我们闯入安平侯府,发现了些古怪。
卿如许停住动作,问道:怎么?
顾扶风道:杨臻居然在府中设立了一座私牢。
很多府邸都有私牢,卿如许不解。
顾扶风又道:那私牢不同于一般府邸关押犯事下人的房间,而是真正的监牢。我猜形制同京兆尹设立的监狱差不多,只是规模小一些。六哥那日是在一间暗室审讯,可我们出门时发现里面还有许多间监牢,都有侍卫严加看守。我没往深处走,却看见那第一间牢房里竟然关了几位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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