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相互辩驳,吵得宁帝脑仁疼,摆了摆手,让大殿安静了下来,道:奕儿,你怎么想?
宁帝没有问他素来最宠爱的四皇子,也没有问较为年长的二皇子,他竟独独问了三皇子承奕。
华乾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众臣都瞪大了眼。
承奕这才从旁边的角落悠悠走出,朝宁帝作揖,慢吞吞地道:父皇,儿臣不会说假话,不然父皇还是问问二哥和四弟吧。
此言一出,众臣惊得吞了口唾沫。
看来那副《空山图》确信无疑,必是三皇子承奕亲手所作!如此率直的表达,如此不拘于方寸间的横冲直撞,人如其画,人如其画啊!
承瑛看了看承奕,面上神情颇有几分玩味。
他那日拨了自己亲卫去追承奕,原本还想着自己过分高看他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傻子,要他一条命跟碾碎一只蚂蚁一般。可没想到
也算有点能耐。
承玦闻言,轻笑了几声,道:三哥真是顽皮,明明是担忧父皇龙体,偏要拿我与二哥出来打岔,要博父皇一笑。
承玦这话算是替承奕打圆场了,他长袖善舞,惯会做人。所有朝臣都知道他关爱兄长,体恤弟弟。毕竟有他在的时候,这三人总会被他带着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
以往承奕都会顺着他,答四弟所言甚是,可今日的承奕偏偏不接他的话,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承奕面上依然一副乖顺的样子,口中却道:四弟教训的是。
饶是承玦维持了半辈子的假笑,都不自觉地僵了一僵。
他的话原意是说承奕是故意打趣他俩来调节气氛,可承奕回的话偏偏只针对承奕说他顽皮,还用了教训两字。
可为人弟者,何以能教训兄长?
这话真如一柄画笔,把承玦那副精心雕琢毫无破绽的假面,一笔就戳了个稀巴烂,露出尖锐而锋利的野心。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兵不血刃的漂亮一击。
承瑛难得看到承玦在言语上吃瘪,一时心中畅快,就连前些日子他刺杀承奕未果之憋屈也瞬间抛诸脑后,浮起不加掩饰的嘲笑来。
人说龙生九子,宁帝这三个儿子,还真是全然不同。
四皇子承玦事事兜得稳妥,可活得像个假人。过分圆满,也便过分虚伪,令人看不出真心来。
二皇子承瑛,性格狠辣不羁,可无奈他空有野心,顺风得意时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半点沉不住气。
而这个三皇子承奕,就有意思了。先前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过分死脑筋的孝子,半辈子受澄妃的拖累,性子也是个闷葫芦,甚至还有些怯弱,事事都让着两个兄弟。
可看过他的画,又听他近日这两句话,便知道他这些年能跟自己的父亲闹成这样,可能并不是怯弱的主儿,只是说话十分不中听了些。
可这分不中听,却也不是全然不好,毕竟里头还能透出一个真字来。
满朝文武皆是临渊履冰,谁敢跟皇帝说真话,而又不怕掉脑袋,恐怕只有皇帝的亲儿子才能了。承奕就做了这样的一个角色,而今,他也是突然长进了,竟也懂得拿捏分寸了。
承奕本就是为了怼一怼承玦,故而不等宁帝再次开口,他拢了拢衣袖,立时继续回答宁帝的问话,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没有那么复杂。
哦?
现在仕子们闹罢考,只是因为仕子中有一部分人举报另一部分人在乡试中舞弊,那么咱们便就事论事,让大家重新考一次乡试,是真有能力还是有人暗中舞弊,立时见分晓。
此话一出,众臣便是此起彼伏的点头称和。
大宁人和混族人参与科考是否有区别对待,本就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原来的乡试已经时过境迁,就算查出来什么,也无法说服民心。不如就让大家重新考试,继续以成绩论,方得公允。至于擅自放这些混族人进入秋闱的官员,可以秋后算账。
至于这考试的结果,是否要干预?要干预多少?那便皆在可控的范围里了。
浓云浮动,日光从阴翳中穿透,照入华乾殿中,殿中立时明亮了起来。
立于大殿中央的年轻皇子,周身被笼罩在一层灼光之中。
曾几何时,这位三皇子,一直站在阴影里,远远地跟在两个兄弟的身后。而此时,他却走到了日光下,而他的兄长与弟弟,却站在了他的后头。
离开华乾殿时,承奕已经接过了仕子罢考案的主理重担。
阿汝紧跟其后,待周边无人时,才出声道:殿下今日这般,是否冒头了些?或可,缓缓图之?
承奕步履不停,缓?过了会儿,他摇了摇头,不能缓。
阿汝想了想这话的意思,他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了,话口一转,殿下今日也瞧见卿大人了?
承奕点了点头,堂上人多,没顾上看。她如何了?
阿汝彼时站在承奕身后,自然看得清楚些。
奴才见卿大人精神甚好,行走也无碍,伤情应是恢复了大半,想是殿下送去的那些珍稀药材起了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