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篝火,火光在眼中跳跃着,却又突然不说话了。
看见了什么?卿如许出声询问。
顾扶风没回答,只是回过头来,又低声问道,咱们有约定,对吧?
她本还想说些轻松的话来让他回回神,可见着他的眸子,眼底满满的都是不安,她便也收起了调笑的心,认真道,对,我们有约定。
顾扶风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点了点头,垂下目光,嗯了一声。
不知怎的,卿如许见他这般,仿佛瞬间明白了他梦到了什么。她略略一犹豫,就伸出手,覆上了顾扶风的手。
顾扶风垂首看着俩人交叠的手掌,似是还有些怔忡,又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女子。
卿如许莞尔一笑,亮盈盈的眼眸中盛着安抚的笑意,道,你说的,我给你治伤,你就帮我复仇。山遥水远,末路穷途,不背盟约,岁岁同行。
.......不背盟约,岁岁同行。
顾扶风口中念着这两句,握紧了她的手。似乎直到此刻,才松了脑海中一直绷紧的一根弦。他轻轻呼了口气,才又靠回墙壁,放松了下来。
卿如许突然想起七年前柳家刚被抄家之时,她也曾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难以安睡。
后来有一天她半夜从梦中惊叫,将隔壁的顾扶风吵醒了。顾扶风就坐在她的床头,给她讲了一整夜的趣事。
后来聊着聊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那是她那半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
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顾扶风竟然还没走。
他盘膝靠在床头,而她的额头则抵着他屈着的膝盖,一手还抓着他的一小寸衣角。
顾扶风歪着脑袋,阖着眼,似乎也已经半眯着了,可他的手却还一下一下地下意识地给她轻抚着后背。
那时她跟顾扶风还不太熟,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居然扯着一个男子的衣角睡了这么久,传出去只怕女孩子的名声都要毁了。
可顾扶风这么爱逗弄她的人,却只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对这件事只字未提,扬眉笑着道,睡醒了?走,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后来的每一天临到睡觉的时辰,顾扶风都借故赖着不走,非要拉着她聊些有的没的,好几次她眼皮困得直打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虽然那时她也还是会做些不太好的梦,可却再没惊醒过了。
有时候早上醒来,见顾扶风并不在房中,可一抬头,见床头的褥单上有些轻微的褶皱。
也是在那时候,卿如许打心眼里开始觉得,也许跟着这个人离开长安,也是好的。
他们都是这个修罗战场上,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人。
七年前的约定,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两个陌生的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彼时她年少,心中没那么多提防,也便让身边的这个人挤进了自己的生活中。而他更是无度地宠着她,纵着她,也让她从心底里依赖他。
那么多风潇雨晦的日子,那么多濒临绝境的日子,也都是因着这个约定,两个人在命悬一线之际也没想过要放弃。总计挂着这世间,总还有一个人需要自己。
故而,她也能理解顾扶风此时的不安。
七年的相依相扶,早就让他们比家人的关系更甚,是血肉连着血肉,骨头连着骨头,难以斩断这份联结了。
可若是有天此约了却,那么到时候,她跟顾扶风,又将会有什么样结果呢?
她不知道。
卿如许坐了半晌,感觉身边的人也已经恢复了平静,不想他沉溺在梦魇中,便找了个话题聊了起来,扶风,你还记得你父母的事么?
顾扶风看了她一眼道,大多都记不清了。我父母死的时候,我也才四岁。
你对他们还有一点点印象么?
他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我爹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但他笑起来很温和。我娘呢,长得很美,但是好像脾气不大好。我现在只记得有一回,他俩好像吵了架,我娘气得把家里好多碗啊盆啊的都砸了。他回过头,朝她笑笑,感觉我娘这脾气啊,跟你有一拼。
卿如许瞪了他一眼。
那你的那些亲戚呢?什么叔叔伯伯啊,姑姑婶婶啊,他们都在哪儿呢?
顾扶风抬了抬眉毛,道,还在南蒙啊。自从我被嵘剑阁除名,他们就不敢认我了。其实我那时被满城通缉的时候,还去找了我大伯,希望他能收留我一日。他起先是同情我的,还让我在他家吃了个饭。可后来我伯母听说我杀了国师,官府悬赏一万两黄金,她就把我出卖了。官兵杀进来的时候,我才刚咬了一口馒头,最后一桌子的好菜也没吃着,就只顾跑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好像现在也还只是对那一桌没吃上的饭菜耿耿于怀呢。
那......你不记恨你伯母么?
顾扶风笑了笑,有什么好记恨的。换成是我,我也得报官啊。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一万两!有这些钱,他们后半辈子都可以躺着过活了。再说了,要是我家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我也得掂量掂量,万一他一个不高兴,把我儿子给杀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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