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幕羽微微侧头,也看了一眼卿如许。却见她微抬着下巴,对众臣的议论纷纷视若无睹。
卿如许抬起手来,在胸前一鞠,缓缓屈膝,跪了下去。这番动作牵动了背上的伤处,她眉头微蹙了下,咬着牙没表现出来,只是身子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罪臣卿如许有事启奏
殿中的嘈杂声渐息,再次看向卿如许,都等着听她还要说什么。谁知她却话音一转
臣以为,太子之案中尚有诸多疑点,太子深居尚安寺中,能躲过重重眼线,布下此谋逆大局,只怕他未必是主谋。臣近日已查得了些许端倪。故而,臣请弹劾!
宁帝道,弹劾?
是。卿如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要弹劾兵部侍郎陶锦焱、兵部掌事刘威,户部尚书倪宸、户部郎中刘威、户部主事苗明礼。前刑部侍郎许朝阳,及当朝皇后许氏!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古往今来,有以身死谏,弹劾文武百官,弹劾皇戚远亲的。可却从没见过这么个弹劾法的。
尚书省六部,被她弹劾了一半。就连一国之母,亦在弹劾之列。
这是飞蛾赴烛,要与半个朝堂皇族为敌的架势啊。
这女官,怕是进了回刑部,被折磨得疯魔了吧。
被她点名的几位除了已故的许朝阳和后宫不得干政的皇后,其余人等都还在大殿之上。群臣面面相觑,脸色变化万千,无人敢出声。许多锋利如刀的目光,无声地落于殿中女子的身上。大殿中只流动着一股低压的气息。
殿外狂风大作,掀得廊上的宫灯穗子撞击雕花的灯罩一阵珠翠乱响,风号鬼怒,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掀翻似的,令人心中愈感不安。
宁帝亦默不作声,瞧面色却是阴沉了不少。
片刻的寂静后,有人出列,语气不善地质问起来,眼下论的是卿如许大人您所涉案件,您怎么却又扯到别的事上了?
卿如许头也没回,只两眼望着前方,看着高悬在龙椅上方赤金的中正清明浮雕云龙匾额道,那么试问这位大人,一人的性命与清白,同谋逆祸国之事相较,孰重孰轻?
出列的是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太傅,没想到会被她一个年轻女娃呛声,可偏她的话又堵得人没法反驳,便也只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又有官员出声驳斥道,为臣者,当居敬而行简,敬在前,简在后。敬君,敬长,敬权,敬民。如今陛下正在审问你之过,你却答非所问。卿如许,你难道不知为官者当以敬为先么?
卿如许面不改色,淡然回道,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居敬固然,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居敬而行简,也是为了不负厥职,造福百姓。如今外有动乱,内患未除,国无昌,民无宁,诸君也当以大局为重,以国之立本为己任,个人荣辱为后。奸臣难制,诸君亦当舍弃己利,为我大宁除奸佞、清君侧!
她此番话语铿锵,语出惊人,极具讽刺,百官亦是惊震。
立刻又有人又冷言相讥道,卿大人慎言!何来奸臣,何来内患?如今太子之案已定,你又身染污案,尚未脱罪,本是一介罪臣,还要随意诬告攀咬旁人,这恐怕不妥吧?
卿如许冷声一笑,我还未言明案情,您怎知就是随意诬告攀咬?再者,诸君都言我是罪臣,难道就不是随意诬告么?仅凭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嬷嬷,随手泼来的一桶脏水,便要给我定罪,这依的又是我大宁的哪一册典法、哪一条律例?
群臣见这女子瞧着纤弱,可确如传说般生得一张伶牙利嘴,工于辩机。在与百官的对峙中,一来一往,反应迅速,言辞犀利,气焰不输于众,竟将众人驳得连连倒退,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沈缂转了转眼珠,突然出列朝宁帝躬身请示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六宫之首。区区臣子,弹劾皇室,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陛下,依我大宁律例,该先将不敬之人当庭杖责三十!
大宁确有此律。
几位被卿如许出言弹劾的官员听了沈缂这话,也似终于从这坚不可摧的堤上寻着了一个突破口,立刻随之附和,皆请杖责卿如许。
陛下,此话有理。弹劾皇室,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
陛下,我大宁律例,不可随意废止!卿如许言语冲撞,当以治罪!
陛下,臣附议!
臣也附议!
如今被卿如许点名了的群臣皆奋起而攻之,抱作一团,颇有些要以众欺少的意思。
卿如许本就有伤,这三十大板打下去,必将命丧于大殿之中。
承奕一派的吏部、礼部、户部的官员,见得此情景,也都知道这些附议的官员作何打算。他们原想替卿如许说上两句的,可犹豫再三,怕开罪众人,一时竟也无人敢在此时贸然出头。
宁帝对着乌泱泱请旨的群臣,也一时没说话,只用一双雾霭沉沉的眼眸望着殿中跪着的女子。
殿中一时又静默了下来。
地板寒凉如冰面,卿如许已经跪了许久,膝盖早麻了。她垂着睫,看不出神色,可唇边似乎泛起几分讥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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