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枣姐开口,声音依旧是有
些沙哑的烟嗓。
“什么?”保安没听明白,“什么不是?”
枣姐看着他,笑着说,“她不是我妈。”
“哦哦,是我的错,我……下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她进来了。”保安说完,腰间的呼叫机响了声音,是保安队长喊话,楼下有人要开车出去,让他下去放行。
保安应了声,又冲枣姐连声道歉,这才小跑着出去了。
门被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穆承胤和枣姐两个人,以及满室狼藉,枣姐把沙发上的东西扔到地上,然后坐了上去,片刻后,才看着穆承胤说,“你回去吧。”
按道理来说,穆承胤替她解决麻烦,她不说谢谢,起码也应该对他好声好气温言软语,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穆承胤站了会,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叫陈希?”
枣姐回头看着他,目光空洞却又仿佛盛着些易碎的情绪,她的脸就这么半会功夫已经高高肿起。
“你看到了,也听到了。”她神色空洞地问,“为什么还不走?”
穆承胤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而且他在医院见多了狗血家庭伦理剧,这种还真的算不了什么,只不过,他内心是很难把枣姐和这样的场景联系到一块的,似乎刚刚那个中年女人的出现,让枣姐的面具掉了一小块,她兀自拼凑了许久,却没能将自己拼成原来的刀枪不入,她还是把弱点露了出来。
穆承胤走进洗手间拿了毛巾,又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冰镇饮料,用毛巾把冰镇饮料裹了两层后递到了枣姐面前。
枣姐看着他没动。
穆承胤轻声叹了口气,“本来就不好看,现在肿了,更丑了,还是敷一下吧。”
枣姐没说话,倒是听话地接过毛巾放在高肿的脸上,凉丝丝的冰气从毛巾里散发着侵袭到红肿的脸部,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意,她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一动不动,直到门口有人敲门。
穆承胤去开门,拿了外卖进来直接放在茶几上,随后冲枣姐说了句,“对不起。”
他伸手拿下她手里的毛巾,换了个方向重新递给她。
“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所以才给他们开了门?”
刚刚穆承胤去开门时,才忽然想起保安说的那句话,他们没跟枣姐商量,就把人放了进来,而对方过来敲门,枣姐以为是他……自然就开了门。
“是我疏忽了。”枣姐轻声说,“我以为她再也找不到我了。”
“可以报警,我有认识的律师,可以免费帮你打官司。”穆承胤提议,“如果你想让她坐牢,就现在这个房间就可以保持原样,我让朋友过来取证,起码三四年的牢,她是坐定了。”
枣姐转头看着他,“你也信我说的话?”
“哪句?”穆承胤一针见血,“她不是你妈?”
枣姐第一次发觉和聪明人对话是件很舒心的事,即便这件事是糟心事。
“你们眉眼有一点像,应该是母女关系,但这样的妈不要也罢。”穆承胤说,“很多父母都这样,生下子女之后就开始当寄生虫,一点一点吸食子女的血,这种人不配做父母,也不配做人,人起码有廉耻,他们是半点廉耻都没有。”
枣姐笑了笑,那笑很淡,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随后烟雾一样化进了空气里。
穆承胤坐在沙发上,离她半米距离,声音放低了些,“你还没回答我,你叫陈希?什么希?”
“希望的希。”枣姐神色木然地回。
穆承胤问,“那为什么之前在咖啡店见你的时候,有个小男生喊你枣姐?”
“笔名。”
“笔名?你是作家?”穆承胤有些诧异地扬眉,“写什么的?”
“你不是猜出来了吗?”枣姐转头看他,那双眼睛第一次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脸上,瞳仁很黑,里头盛着穆承胤的脸。
他看着她问,“你给了那个小男生钱,是想观察他,所以才蹲了他好几天?”
“嗯。”枣姐又重新把脑袋转了回去。
穆承胤又问,“笔名就叫枣姐?枣子的枣?”
枣姐勾了勾唇,一字一句地念,“跳、蚤。”
“嗯?”穆承胤没听懂。
枣姐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笔名叫跳蚤。”
穆承胤:“……”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枣姐目光虚无地看向茶几,声音沙而哑,“而我是连袍子也不配爬的跳蚤,生活最底层最渺小的物种,人人厌恶,人人唾弃。”
她看向穆承胤,“你只问我名字,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她说我曾经做过的丑事吗?”
穆承胤点了点头,“有一点好奇,但我觉得真相应该另有隐情。”
“你是个好人。”蚤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手里的毛巾放了下来,半张脸高高肿着,眼神空洞,“但她说得没错,我做了件丑事。”
她走向洗手间,头也不回,只有那把烟嗓飘出一道沙哑的声音:“不想沾上腥臭味,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这是她半小时以内下的第二道逐客令。
然而,等她洗完澡出来时,沙发上的男人还端坐着,保持她离开之前的姿势,只是表情有些无奈,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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