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是说着,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朝前走,最终转到一处宽阔的官道前。
沈衡知道她爹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药店门前经过,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当她看见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他爹去砸药店的招牌吧。
“衡衡,都说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为父虽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后者。”
仪仗在禹城休整是因为连日阴雨,如今转晴,估计明日便要启程上山了。他虽没什么出息,但也断不能为留个全尸连累了女儿,此番过来,就是去跟端王告罪,争取宽大处理。
他站在烫金匾额之下,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棺材早就被退回去了,便是真买到了老鼠药,他也是不能吃的。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君没让臣死的时候,谁敢死?打皇帝老子面子的事,想想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沈衡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凛然的时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那灵石……”
“为父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沈括甩了甩袍袖,抬脚就往里走。
“大丈夫就要敢作敢为,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有敢于承担的勇气,怎可如此畏首畏尾?”
沈衡瞧着她爹那傻了吧唧的酸腐样,急得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去了。
灵石还未找到,端王爷要是一生气,将她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她猛地一跺脚。
“您自己进去吧,天牢里的伙食不好,您好歹也留下我在外头给您送口饭吃吧。”
不是她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会比现在进去得还快。
弄丢圣物和将圣物填了“狗洞”都是死罪,但是前者顶多被砍头,后者那就要被分尸了。
沈括闻言连忙抓住沈衡的手腕。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
沈衡也没心思同他瞎扯,甩着手腕道:“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
“我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啰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地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得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得不多,但也知晓绣有四爪麒麟的朝服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穿的。
果然,沈衡就见她爹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顾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原谅。”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顾侯爷伸手拉住他,“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括听后整个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王千岁请罪的。”
沈括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拉着顾侯爷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下可在里头?下官贸然前去,是否会打扰他?”
这位顾小侯爷乃护国将军顾寻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倒似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安抚道:“沈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提到千岁爷,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她翻得有些太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她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地介绍道:“喀喀,这个是小女沈衡。她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亲情凉薄至此,多少让沈大姑娘感到些许心酸。
不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仍旧端庄无比地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地招呼道:“侯爷安好,洒家这厢有礼了。”
她的话刚出口就气得沈括差点昏厥过去,他气急败坏地提点道:“是‘奴家’!‘洒家’是公公的自称。”
沈衡羞涩了……
好在顾小侯爷大气,十分给面子地笑了好久才道:“沈小姐这般脾气秉性实在讨喜,沈大人很会教女儿。本侯今日还有要事,改日有时间,再同大人一叙。”
这话说得极有涵养,沈括少不得要客套一番,沈衡却蹙起了眉。
因为就在这位顾侯爷同他爹告别之时,她分明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句没说出声的——温婉,好久不见。
温婉是她的小字。
他认识她吗?
沈大小姐长了张看起来挺机灵的脸,却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
这种脑子的奇异之处并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顾不到另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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