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锦此时正将一只兔子抱在怀中轻抚。
清澈的眉眼低垂,长睫随着呼吸轻动,在一片翠绿之间,很安静,仿佛只是那样坐着,便能如画。
然而,“好梦”不常有。
就在她还沉浸在云层渺渺的天人遐想中时,“谪仙”大人突然抬眼,问了一句甚有哲理的话。
“是红烧还是清蒸?”
沈衡抽搐着嘴角看向那只肥头大耳的东西:“烤的吧,不然太肥了。”
于是,两厢都满意了。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并排坐在了昂贵的房檐之上。
苏月锦不是健谈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都是,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地发呆,另一个人陪着发呆。
沈衡静静地看着院中的“草长莺飞”,直到看到太阳落于山脊。
目送着最后一缕残阳消失在天边,她突然转脸对苏月锦说:“我给你讲讲我同林曦和的故事吧?”
认识林曦和那年,沈衡只有十一岁,刚来到上京不久,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丝毫不知端庄为何物的状态,当然,也完全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和身份地位的意识。
事实上,在她所住的挽瑕山庄,作为地位尊贵的庄主的女儿,她一直都是很受尊敬的,时常搞不懂,为什么来了上京之后,要做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寒暄。
第一次接到下人翻给她的白眼时,是她爹带着她进丞相府拜访的时候。
她那时候觉得特别新奇,因为白眼这东西,她只当是只能在天桥算命时才会看到,所以甚是欢喜地扒拉着对方的眼皮说:“你再翻一个给我看看。”
那仆从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冒犯了他,跳着脚说:“你等着,我叫我主子来给我做主。”
那是她和林曦和的初次见面。
被请来主持正义的林大公子穿着一身绣锦长袍,小胳膊一前一后地端着,显得煞有介事。
她看着那张俊俏的小脸,十分赞赏地说:“你主子长得还真是人模狗样,颇有些气质。”
请原谅她那时词汇贫乏,因为作为一个亲娘只会背《三字经》,身边的人也只能读下一本《三字经》的孩子,她能说出“人模狗样”这类四个字的成语,已经算是一种质的飞跃了。
犹记得当时,林曦和脸上瞬间错愕的裂痕,大概在他过往的十三年中,从未遇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一时竟然愣在了当场。
一旁被扒了眼睛的小侍从跷脚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家公子。”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上前道:“这话原是骂人的吗?”可是她在路过一家酒肆门口的时候,老板娘就是这样对伙计说的啊。
那老板娘的原话是:“仔细盯着里面那几位穿得人模狗样的公子,那都是有银子的,多上些好菜上去。”
林曦和不就是有钱人的公子?
还是说,这话得改成“人模狗样的人的儿子”才算贴切?
回家之后,她将那原话告诉了她爹,吓得那个总是没什么胆子的文弱书生又哭了好久。
沈括那时只是一名六品殿仪,因为文才还说得过去而被林方知看重,叫他来给林曦和的妹妹林婉清当教书先生。谁想到他这厢刚做了没多久,沈衡便惹恼了丞相家的长子。
她十分仗义地拍着自己爹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您放心,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兜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等待对方的报复。
在她不甚好的记忆中,上京的“官二爷们”最忌讳的便是被她这种“乡野丫头”冲撞了。
前段时间,被她揍得掉了两颗门牙的刘大人的儿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遇到类似死鸡、死鸭,以及小石头子攻击的严重事件。
这样淡然的平静,反而让她觉得心里不安。
于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她悄悄走进了林曦和的书房。
那一日的日光格外柔和,伴着缕缕微风,桌前,那个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将腰杆挺得笔直的少年正在执笔临摹,看见她进来,面上也有些意外。
她摆手示意道:“我不是来捣乱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来跟你道个歉。”认错的话她是头一说,面上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我识字不多,不知道那词是不好的,你别见怪。”
沈衡说完那话,半晌没听到回应,只当他是不耐烦同她这样的人说话,心里也没多介意,便径自朝门边走去。
“你方才说,你不识字?”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悦,异常好听。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愣愣地点头,道:“也不是不识,就是识得不多。”
林曦和似乎没想到,堂堂一介进士的女儿会不识字,脸上又出现了初见她时的错愕,随即,却是笑了。
“那我教你吧。”
少年人的友情总是这样单纯,即便开始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快,但很快便忘在脑后了。
沈衡的爹在府里给林小姐做教书先生,而林小姐的哥哥又私下里给沈衡做了小先生。
沈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有些拈酸吃醋地说:“爹说教你识字,你如何都不肯,怎的林公子一说,你便应了?”
沈衡笑靥如花地摇着脑袋,道:“这不同。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您的颜没有曦和这块玉美,我自然愿意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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