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将头埋在双肘间,如实以告:“当日太尉府留下的活口,阮家的后人。”
一阵冷风从门口袭入,殿内烛火轻闪,晃出一片蒙胧的暗影。
宋庭轩放在扶手上的双手卷起来,又悄然松开,“老夫凭什么要成全你。”
老头子这是明知故问,而真正该问的,他却又并没开口相问。
譬如当年太尉府起火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譬如李允又是从何处、何时得到了阮家后人,可想而知,老头子已将一切了然于胸。
伏在地上的李允好一会儿没吭声,片刻后回道:“因为您是明月堂堂主,且还是孩儿的义父。”
宋庭轩斜起嘴角不屑一笑,他装,这臭小子竟也跟着他装,“你且先起来吧。”他慢悠悠地说道。
“谢义父。”李允提起衣摆站起身来,头仍然低着,等着宋庭轩的答复。
“就找了这么一个活肉,还拿命来护着,看来养活肉确实不易。”宋庭轩满脸嘲讽地从扶手椅上起身,背朝李允把玩着博古架上的宝瓶:“你想让老夫如何帮你?”
“孩儿想将此女认作妹妹,让她摆脱身份上的嫌疑,自然就能摆脱宫里的追杀了。”
宋庭轩将宝瓶拿在烛火前照了照,继而扭过头来,宝瓶的暗影盖住了他半张脸:“可以。”
他答得干脆,将宝瓶放回到博古架上后转过身来,“此时皇上病重,你找回妹妹的事儿先在明月堂内部散布便可,不用刻意去向宫里禀报,待宫里知悉后问下来时,老夫再来出面。”
李允眉间一松,再次躬身拜下去:“孩儿谢义父成全。”
宋庭轩对着他跪伏的身影诡异一笑:“但老夫帮你是有前提的。”
李允抬起头来,面色不变地看着宋庭轩:“义父但说无妨。”
宋庭轩在屋内缓缓踱着步子:“第一,你隐瞒找到妹妹的实情,将其在青州养育多年,此事按堂规来罚,得受30刺鞭。”
李允眼睫轻颤,嘴上却掷地有声地应道:“孩儿认罚。”
“第二。”宋庭轩顿了顿,面色变得更为肃穆:“你身为明月堂少主,也是未来的明月堂堂主,往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无论面对多大的诱惑,你都须得尽己所能地护得同门的周全,维持整个明月堂的正常运转,任何时候都不得滋生出脱离明月堂的想法。”
“是,孩儿谨记。”李允对第二点有些疑惑,但仍老老实实地应下。
“行了,既然如此,你便带着那姑娘回清风宅吧,明日,老老实实地去刑坊受你的鞭子。”宋庭轩收起脸上的肃穆,淡然说道。
“是。”李允躬身退了出去,继而急步转身去暖阁接婵儿。
而在门外的角落里,张启面色紧绷,愤恨地握着拳。
刚刚他听到牛二禀报,称郭都使因魏云飞的死来找堂主闹事,于是特意赶来想帮堂主解围,没想到竟听到了宋庭轩后面那段话。
尤其将那句“也是未来的明月堂堂主”听得一清二楚。
张启身体里的血似乎也要烧起来,明明他向堂主叙说了李允那么多可疑之处,堂主却全然像没听到一般,依然对李允深信不疑,甚至还要将明月堂交于他手中,张启越想心里越不甘。
他不会让李允得逞的。
张启咬了咬牙,又瞄了一眼从正殿门口溢出的烛光,转身离开。
婵儿在暖阁里正襟危坐了好一会儿。
黑色披风被她脱下来,搭在一旁的凳子上,露出了身上本来的一袭淡粉丝襦裙,外面再加一件藕荷色褙子,衬得小姑娘如画中的妙人一般晶莹剔透。
阿甘看得微微一愣,寻思着这姑娘往后怕是个有福气的,面上便愈加和颜悦色了,一边给小姑娘摆上茶水与糕点,一边安慰道:“婵儿姑娘不用担心,堂主对少主向来宠爱有加,不会将他怎样的。”
婵儿看了一眼阿甘满是皱纹的脸,心里蓦地就想到了旺叔,于是诺诺问道:“叔叔,那个堂主会与哥哥聊多久呢?”。
“婵儿姑娘唤老奴阿甘便可。”阿甘咧嘴微微一笑:“你喝完手边这盏茶,说不定少主便会过来了。”
“谢谢阿甘。”婵儿特意站起来福了福身。
阿甘看着这个礼貌的小姑娘,心里也无来由地喜欢,赶紧上前虚扶了一把:“婵儿姑娘别客气,老奴哪受得起你的礼。”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着,李允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暖阁门口,挡住了屋外的幽幽夜色,:“婵儿,我们回去吧。”
“哥哥。”小姑娘“嗖”地从锦凳上站起来,像只小鸟似的扑向李允,“你终于回来了,我心里好急。”
旁边的阿甘看着小姑娘毫无芥蒂地趴在李允胸前,面上也不由得微微一惊,一时竟不知该将自己的目光放向何处。
“不急,没事。”李允轻声安慰着小姑娘,将她放在他胸前的手握在掌中,继而将她拉向身侧,“多谢阿甘。”
阿甘垂目低头:“少主客气。”
李允转身去凳子上拿走黑色披风,展开后披在婵儿身上,再将身前的搭扣一颗颗扣好,将后边的帽子拉上来,牢牢罩住了小姑娘的脑袋。
“我们便先行回去了。”李允说道。
阿甘赶忙恭敬地躬下身子:“少主与婵儿姑娘慢走。”待二人消失在夜色中后,他又笑着嘀咕:“看着倒是挺般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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