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发现婵儿不见后,首先必会带人去搜查怡春楼与清风宅,这两处地方已然是再回去不得。
心悦客栈的老板纪玄乃是天龙寨暗桩,与李允早有联络,眼下躲在此处自然是安全许多。
李允刚抱着婵儿入得客栈,纪玄便立马迎上去,“李少主请随我来。”说着匆匆穿过前厅,拐入后面的一处暗道,进入了一间僻静的屋子,“此处暗室很安全,可先让阮家姑娘住着解毒。”
“多谢了。”李允将婵儿放回到床上,朝纪玄抱拳道。
“别客气,都是自家人,纪某已在客栈四周布防,李少主可安心住着,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二位了。”纪玄说完抱拳回了个礼,转身出了屋外,并轻轻拉上了屋门。
屋内光线昏暗,李允担心婵儿怕黑,赶忙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莹莹的火光下,被窝里的小姑娘睡得正酣,长睫如刷子一般垂下来,挡住了那漆黑如墨的眸子,粉嫩的双唇轻启,往外悠悠地呼着热气。
李允伸出手指探了探小姑娘呼出的气息,那热度仍是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心里不由得对端王又多了几分怒意。
他掏出衣兜里的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继而伸到小姑娘的唇边,当指尖触到那片柔软时,他的手微微一顿,心也仿佛顿了顿,随后才将药丸轻轻塞进小姑娘的嘴中。
小姑娘粉嫩的嘴唇抿了抿,脑袋在软枕上摆了摆,闷哼了一声,全然不知自己已换了张床睡觉。
李允满脸眷念地看着沉睡的姑娘,长长舒了口气,婵儿终于又回到他身边来了。
接连几日,他只能远远地蹲在屋顶看着她,接近不得、触摸不得,连声音也闻不到半句,弄得他恍如失了心魂一般寝食难安,如今再次看到她安然无恙地躺在面前,他整颗空了的心才真正圆满起来。
“哥哥。”小姑娘闭着眼呢喃着。
李允轻抚着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柔声道:“婵儿,哥哥在呢。”
婵儿眼睛还没未来得及打开,舌头便吐出来,蹙着眉:“好苦,好苦呀。”
李允弯唇一笑,估计是刚刚那粒解毒药丸落下的味道,他起身在一旁的木几上倒了杯茶水,端到床前:“婵儿,来,喝口水便不苦了。”
小姑娘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眨着惺忪的眼,低头埋在杯中咕咕地喝了几口水,热水下肚,迷迷糊糊的脑袋才慢慢清醒过来。
待李允放回茶杯转身时,婵儿正坐在被窝里,四下里打量了几眼,继而眨着扑闪闪地眼睛看着他,“哥哥,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明明昨晚睡觉时还在那端王的殿中的。
“哥哥把你救出来了,刚刚还给你服用了解毒的药丸。”李允柔声解释道。
“可……不是因为我生了病,哥哥将我送到宫里让太医治的吗?”
李允一听便知这是端王糊弄小姑娘的谎话,眸中不由得溢出一抹戾色,“是端王给你下毒,继而又装好人一般给你治。”
小姑娘愣了愣,眉眼垂下来,两个男人在她面前彼此诋毁,且都说得头头是道,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然是相信哥哥的话,可瑞王的话也不是全无影响。
李允见婵儿不吭声,上前一步行至床榻前,想要去握住她的手,但当他骨节分明的手掌触到婵儿温润的肌肤时,婵儿却轻轻一缩,将小手缩了回去。
李允心底一沉,怔怔地抬眼看着她:“怎么了,婵儿?”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陌生地看着李允。
那陌生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从小到大,她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她才离开他不过几天而已啊。
“几日不见,你就不相信哥哥了是吗?”李允的面色霎时黯了下来。
小姑娘摇着头,“我没有不相信哥哥,可是有些话,我想向哥哥问清楚。”
李允垂下眉眼,低声应了句:“婵儿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小姑娘看着哥哥失落的神色,胸口也微微发痛:“哥哥是个杀手,专干杀人的事,是不是?”
李允心头蓦地一紧,头垂得更低,面色隐藏在烛光的阴影里,沉声应了一个字:“是。”
小姑娘的眸中溋出泪光,放在被子上的小手卷起来:“当年,是哥哥杀了杜家两百多口人,还包括我那个小娘,对不对?”
李允的手也霎时握成了拳,气息微颤,低声地应道:“是。”
小姑娘的泪滑下来,声音有些哽咽,嘴唇扁了扁:“哥哥没杀我,是因为……我的血,能成为给哥哥供血的活肉对不对。”
李允站在床前的身子一软,差点踉跄着倒在床上,他低着头,抬手捂了一下胸口,又黯然地松开,继而转过身去,背对着婵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再次应了个“是”。
床上的婵儿哽咽着哭起来。
那哭声起起伏伏,每一声都揪得他的胸口生生发痛。
可是他不敢转过身去安慰她,他难堪,害怕,恍如一棵被折断的树,迅速地颓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他极力掩饰起来的那些肮脏、腐朽、不堪、残暴,此刻尽数被婵儿翻了出来,他恍如被抽筋剥皮,无处遁形。
那个小姑娘嘴中“最好的哥哥”、“最大的好人”,瞬间坍塌、没落,消散殆尽。
李允的眸中也溋满了泪,他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一般的难受;他觉得这一刻在婵儿心里他怕是已经死了,或者,比死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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