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也间接导致,需要借银的人更多了。
偷过税的掌柜们晚上睡也睡不好,生怕自家便是下个金池醉坊,第二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想去乾方借银,暂且补上这窟窿。
当然,结果没成。
而且让他们又惊又惧的是,乾方那位小姑娘最近仿佛是迷上了痛骂他们这些试图做假账骗银的家伙,甚至在二楼没商户的时候还会主动跑到一楼来。
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学来那么多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话,闷在隔音极好的雅间里,将他们怼得一个个狗血淋头,生无可恋。
“短短几日过去,来乾方借银的商户质量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一个层次。”齐同鹤面带古怪笑意地冲祁长廷汇报,而后多嘴了一句,“白姑娘的妙语连珠还颇得东都世家女的亲睐,据殿下在各家的眼线说,这些大人们的后院里唇枪舌战都好听好看了许多呢。”
祁长廷:“……”
少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压住嘴角上翘。
齐同鹤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没想到自家殿下的口味如此之重呢。
想到这里,男人的面色忽而有些沉肃。
今日已是九月十八,马上又要九月二十,那位叶姑娘及笄后的第一个生辰。
今岁祁景闵与祁允政都不在东都,徽晟帝已经下旨,要祁长廷代表宫中,给叶丞相府送一份生辰礼。
这叶府也当真是沉得住气,姑娘已经十七,上门议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可人家愣是半分消息也无,这便是且等着皇帝赐婚了。
而在这种时候,那徽晟帝将他家殿下推了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齐同鹤抬眼去看祁长廷。
少年收敛了笑意,垂眸摩挲着手中一根纤长的羽毛,半晌后,将那羽毛贴身收进了怀里。
“无妨,我自有章程。”
*
九月二十。
对于百姓而言,丞相府不撒钱的话,没人在意今日是不是叶家独女的生辰,可对于朝中大员而言,自叶浣及笄后的每个生辰,都是犹如大朝会一般的重要场合。
叶家家风严谨,男宾和女眷分得清明。
男人们在前院觥筹交错,时时注意着上首位那年轻三皇子的神色,而后院——
此时,叶府后院的小花园里,京中大部分数得上名姓的贵女们正围坐在一条黄花遍生的长廊里,手中羽扇巾帕掩面轻笑。
“那日啊,我家小厮正巧路过那乾方柜坊,目睹了全过程,真是笑煞我等。”一人忍俊不禁道。
“是啊,这偌大的东都,可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教养的女子,”另一人附和,“莫瞧她面若芙蓉柳生枝,如此泼辣也是无人敢娶的,真不知是哪条泥沟沟里钻出来的。”
“浣浣,你说是也不是?”那人话罢,意犹未尽,目光转向长廊正中的女子。
叶浣今日一身嫩黄色的襦裙,正静静品着一盏香茗,与身后的黄花丛相映成趣,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可人儿。
然而眼下这位可人儿却似乎在走神,全然没听到方才有人唤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后院通往前院的那扇月门,那门甚至都没有门扇,却是她身为女子此生都不可逾越的一道门。
她又有将近一年未见那少年了,自从去岁得了他的及笄贺礼,她便再少有机会见他。
往年在宫中或许还多少能有几次偶遇,可这一年却完全不见他的踪影。
不过叫她欣喜的是,少年像是突然又寻回了少年时的几分锋芒,只是聪明地将那锋芒用浑圆的蚌壳包裹。
短短一年,他得了圣上信重之名,太后纯孝之赞,前几日居然还领了东都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
她身为朝中重臣嫡女,如何能不明白这位置意味着什么。
而相比之下,这一年的祁景闵却全然没了那么亮眼。
有一瞬,叶浣甚至恍惚回到了幼时学堂,那少年神采奕奕地笑着,将自己的兄长辩得无话可说。
他本就该是这般耀眼的,过去果然不过是在藏拙。
如今好似蒙尘的明珠开始逐渐洗去铅华,熠熠发光起来。
那么,他是为何而变的呢?
终于开始对那个位置有兴趣了吗,还是……
叶浣自幼与祁长廷相识,再了解不过他。
既然他是故意藏拙,那么就说明他眼下有了足够的把握崭露头角。
这把握是什么,又或者是谁?
叶浣想起那个眼下在前院温和笑着游刃有余的少年,不由面色有些发粉。
他这是,决定争取她,争取丞相府了吗?
叶浣自认与皇宫、包括皇子之间都是叶府的利益牵扯。
可祁景闵势盛时,她心无波澜,如今祁长廷后来居上,她心中却产生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骄傲,以及期待。
去岁祁长廷放下了礼物便匆匆离去,听闻今日他会在叶府一直呆到宴席结束。
若是她能去前院……
可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人敢离经叛道呢。
“浣浣?浣浣!”
“……”叶浣手指微僵,回过神来,而后瞬间收敛好了一切情绪。
“怎么了?”她笑着问道。
“乾方柜坊啊,”方才唤她的小姑娘兴致勃勃道:“浣浣也觉得那女子与东都格格不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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