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琢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她习惯了他信手拈来的优雅,总以为他冷下脸时也会摆出一副有礼的翩翩君子样,讨人厌却让人忍不住关注。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无形中将所有人推开千里。
她突然想到,那日在牢中陆析钰背对着她与文大哥说话时,他也是这番表情吗?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怎如此生疏?”陆析钰看着才娘紧张的样子,不知是柔和还是渗人地问道,“你方才还问我是何人,你不记得我了吗?才娘。”
他轻巧地咬过最后两个字。
才娘被直呼真实名讳,脸色突变:“你认得我?”
“我们见过啊,”他似笑非笑,“就在峪谷关。”
才娘大惊。
姜玖琢来回看了看陆析钰和才娘,想起他说曾经见过才娘,可才娘当下的样子分明是对他一点都没印象。
认不出一个人有很多种情况,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时间久了长着长着变了模样。
若是十年前的峪谷关之战中见过,够久了。
“燕吾死时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已看不出人形……”才娘低喃的声音拉回姜玖琢的神思。
说着说着,才娘猛然抬头。
陆析钰挑眉,等她下文。
才娘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问道,“该不会……燕吾没死……你就是燕吾?”
满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一阵爆笑,陆析钰拍手叫好:“我是燕吾?才娘,你可真是想象力丰富。”
姜玖琢抿紧嘴角,陆析钰那越来越难看的笑让她莫名揪心,她宁肯看他像方才一样让人害怕地冷脸。
过了会儿,陆析钰笑累了般放下手,步子漂浮地后退两步坐在凳子上,随后表情怪异地发出一句低语。
他低着头,说的话像被云裹着,雾蒙蒙的听不真切,才娘没能听清。
姜玖琢却满心在他的身上,浑身一颤。
她听见了。
他说:“若我真是燕吾,便好了。”
才娘当自己被戏弄了,恼羞成怒:“你大可不必在我和主公身上花心思,如果你觉得现如今你我都在明处,就能够从我们这里探听到什么,也天真过了头。”
陆析钰支着头,又回到了平时风轻云淡的样子,无忧无愁地说道:“是吗?我还需要从你这里探听什么?”
被如此问,反让才娘糊涂了。
“任慈是梁元后人,自永州之变后便主动降职来了小佛城,百姓只知他施粥拜佛,安置灾民,殊不知任家村与他心善毫无关系,不过是在通往小佛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一个关卡,以此为掩护来监视所有靠近的外人。”陆析钰说道。
“任慈这个人啊,次就次在胆小如鼠还心存侥幸,想来他吃斋念佛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的作恶之人奢求菩萨保他性命罢了,”陆析钰眼里带着凉意,“心里有鬼,便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掖都那些曾经参与了峪谷关之战的内线,只可惜他不知,他踏出小佛城的那刻,注定是要还债的。”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他们的死都是必要的牺牲。”才娘哼了一声,并不为同伴的死去而有些许伤感。
伪装的热络尽数卸去,现在看来竟异常冷漠。
陆析钰冷笑出声,他耸耸肩:“看来才娘不满意,陆某还知道许多其他的,接下来说说张大人如何?”
才娘心惊:“你说什么!”
张泰不似才娘沉不住气,面容平静:“不必故弄玄虚。”
陆析钰并不恼:“那就从这帖药说起吧。”
他拆开手边的一帖药,拨了拨其中药材,“开药的人随手写了一笔野山参,可野山参年年进奉宫中,非寻常人可得。”
张泰冷眼看着陆析钰:“人人都知阜城的后山上盛产虫草,我早与这个小姑娘说了,我这里没有野山参,换成虫草也是一样的。”
姜玖琢望向陆析钰。
陆析钰安抚地对她笑,理所当然道:“张大人谨慎,自然是想到了野山参稀缺,连御医用药都要经圣上知,没有这味药无妨,若是真拿出这味药才是暴露了身份,想必也是这个时候,张大人就已经怀疑我们了。”
张泰微扬着头:“不错。”
“不仅如此,张大人又看出虫草和桂枝相冲,于是将那桂枝也给换了,医者身份扮演得极好。”陆析钰随手抓起一把药材,又如散沙似的捻去,“只是可惜啊——你将桂枝换成了当归。”
桂枝这味药,便是陆析钰拿笔圈起的。
药方子中明明开了,在那些零零散散的药材中却怎么都找不到。
张泰微张着嘴,皮包的颧骨狠狠突出,长久的呆滞后,从喉咙口发出低哑的呓语。
“学医者常用茯苓或白芍替代桂枝,会用当归替代桂枝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梁元皇家。”
“我梁元皇帝对茯苓过敏,我本早该戒掉这个习惯,奈何小太子与皇帝血脉相连,竟也是个茯苓过敏的,”张泰深陷的眼眶中落出一道泪,忽然绝望地大声叹道,“入局太深,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主公!”才娘拼命扭头,像要唤醒张泰。
陆析钰捏起一片当归在鼻尖轻嗅,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们说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是今日饭桌上那些梁元人,还是大周皇宫中藏着的另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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