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气,“心中有大义之人,却也容易忽视身边的人,这般做决定的时候,便会忍痛舍弃身边的人,即便心也会痛,但是他们心里认定了康庄大道,还是会这般做决定。”
翁泷点头,“没错,蜀陵侯夫妻两人吧,于家国大义上,肯定是没有错的,为父之前还夸过他是个君子,但如今轮到这个被抛弃的人是你,我便不知道你膈应不膈应,反正我是膈应的。”
他目露凶光,“哎,他们两个人是有大义,可我跟你阿娘呢,只有小家,换做我们,自然是不肯的。”
“自然,理是这么个理,但人跟人,天生便有不同,有人胸中有自己认为的大义,也有人没有,我们不能妄加判夺他们的好坏,只是珺珺啊——”
他感慨,“咱们身为局中人,摊上了这事情,便是倒霉,你这命,便从出生开始就倒霉透顶了,瞧瞧,一次次的,哎,所以这回,珺珺,你要好好想一想,这回去还是不回去,我,我这……我这心里还是希望你回来的。”
他摸摸鼻子,“我和你阿娘说这些,也是有私心——”
话刚说完,就被沈筝瞪了一眼,他就不好意思的道:“咱们一个劲的说人家的坏话本就是不好嘛,你瞪我也没用,咱们这些事情都是要跟珺珺说清楚的。”
折筠雾听的好笑又好哭,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的相处,但她真的很喜欢这对父母以及岐山。
殿下给她选了个好人家,两人对她掏心掏肺,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但是她现在可能又要做白眼狼了。
她抬头,因为这个决定,眸子里又有了泪光。
这一年里,她都在哭,她也不喜欢这般的自己。但事情变得太快了,今日是这般,明日是那般,她从不知道原来万事是这般的不可捉摸。
“女儿,女儿……对不起你们。”
她委实是个不孝女。
沈筝叹气,“珺珺,你跟阿娘老实说,你是怎么想的。”
折筠雾眼里露出羞愧的目光,她退后一步跪下,重重的给两人磕了一个响头。
沈筝和翁泷面面相觑,随着这三个响头磕下去,他们知道,这个闺女,是彻底留不住了。
折筠雾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阿爹今日教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儿如今的心思,便也跟这话,差不多。”
她直起腰,依旧跪地上不肯起来,声音很轻,但却足够坚定。
“两年多前,很突然的,我便被前面一个阿娘卖了。那个买我的妇人带着我走了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住路了。”
她流着眼泪笑了笑,“当时,刚离开家的时候,我其实在偷偷的在记离家的路。可是越走越远,出了镇子,我便记不住了,心里便越来越焦虑和惶恐,后来有一天晚上,妇人带着我宿在草垛里,那里有很多要被卖的孩子,有一个想要逃跑,正逃在我的面前,就被一箭射死了。”
“当时,我便绝了回家的心。”
“后来被选进宫,一路上没少被打,可再被打,也懂得了能有口吃的,便是莫大的造化。如今想来,刻在骨子里的奴才骨头便是这般长出来的,那时候,只要能活,什么不肯做呢?”
她说着说着,又流下了两行泪,胡乱用手背擦了擦,这才道:“可这种奴才骨头,却在遇见殿下时被一点点的,一根根的,从我的身体里面拔了出去。”
她抬头,脸上全是泪水,可却并不柔弱,甚至带着一股傲气,“这骨头,是殿下教我一根根弃掉的。寒冬酷暑,不论多忙,他都要看我写的大字,夏天热的很,殿下不喜人近,却也要握着我的手一个个的教完所有的字。”
“殿下教我识字,明理,教我什么是为人,什么是对的,什么错的,他教,我学,有一日,我终于学会了他教导的道理,成了他希望我成为的人。”
“这时候,他说,他欢喜的说想要纳我为妾,我却不喜欢,我不愿意。”
她哭着道:“我怎么能愿意啊——殿下教我挺直了背脊,让我将奴才骨头拔了出来,我怎么能再一根一根的把脊梁骨扔掉,换上那些奴才骨头。”
“我以为我这般,他就要生气了,就要把我送走……”
沈筝听得动容,自然知道她后面要说的话。
“然后,太子却把你送来了我这里。”
折筠雾点头。
“是,他没有亲自再打碎了我的脊梁骨,而是选择送我离开。”
她目光透过屋子里的烛台,好像看见了别处。
“我很不喜欢,折家的大公子叫我杳杳。”
“我有小字的,殿下取的,是珺,他骑在马上追着马车告诉我,珺,是美玉。”
“什么名字,也比不上殿下给我取的字。”
她抬头,认真的道:“阿娘,我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蜀陵侯家女儿的事情,但是我知晓,如果他知道了,还是不会逼着我回去,又或者是逼着我不回去。”
她顿了顿,突然又说起了蜀陵侯。
“诚如您所说,蜀陵侯夫妻为人是有大义的,可这份大义,作为被抛弃的人,我却是无法同情。”
“他们既是好人,又是迫不得已把我抛弃,如今将我找回,应当会带着愧疚,甚至是讨好的心去对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好。”
“殿下送我出来的时候,特意没有选世家,他们有束缚,有礼节,不是我这般的人一时半会能学会的。蜀陵侯府的束缚如何,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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