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脑海晃过他和虞清梧同乘马车时,身边姑娘双眼闭着昏昏欲睡,如缎墨发滑落肩头露出后颈光洁皮肤。
素白如雪的肤色点缀一片绯红印记。
是九瓣红莲。
他掌心用力,捻在手中的白纸顷刻间化作齑粉散在风雪中,叹声道:“走吧,回永泰殿。”
陆彦惊诧:“主子你不去看虞姑娘了?”
“走吧。”闻澄枫重复,人已然转身离去。
第46章 清醒(双更) 哪怕再舍不得,也必须要……
闻澄枫当然不觉得虞清梧会想杀他,也不可能以为曾经的南越长公主会给人卖命,当什么小细作。
这是最基本的了解和信任。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陆彦那句神经大条的“这群人必然是一伙儿”并非毫无依据,甚至值得细细推敲,为何如此罕见的印记会同时出现在虞清梧和那批死士刺客身上。
闻澄枫想起他幼时刚被册封为太子那会儿,父皇对他说过一桩密辛。
在北魏皇室之中,有一批至死效忠于历任君王的死士。他们如鬼魅之影般神出鬼没,永不见光明,在暗地里为君王做一切无法摆出台面的腌臜事。
无论是投毒暗杀,亦或是栽赃嫁祸,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死士便是一把执行任务的无情刀。唯有前任君王临终授命,死士才会认继位君王为新主。
奈何先帝驾崩时,闻澄枫远在千里之外攻打临安,导致他至今没有寻到这批死士的下落。
而据陆彦所说这些刺客是自幼习武,且兵器材质上佳,不排除是皇家豢养死士的可能性。
既然北魏皇室有这么一批死士存在,南越皇室未必没有。照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闻澄枫心底生出一种很荒诞的猜测,昨晚那些刺客有可能是越帝留给虞清梧的南越死士。
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九瓣红莲印记形同暗号。
虞清梧没有杀他的动机,却有派出死士的理由。
闻澄枫还没真的被爱意蒙蔽双眼,他能清晰感受到,虞清梧这些时日虽待他极好,却独独缺了亲近,到底是与往昔有所不同的。且她亲手摆入瑶光殿的陈设甚少,显然没有将魏宫当做长期停留之处。
她总片刻考虑都无便拒绝他,就差把迟早要走四个字写在脸上。
所以闻澄枫昨晚才会那般怕,怕她对着焰火许的愿是离开魏宫。
可闻澄枫绝不会放手,虞清梧自然也知晓,那么为达目的,就只能用上非常手段。犹如当日临安城中,他们在街边遇刺,贩卖面具的货郎以刺杀做幌子,真实目的在于劫走闻澄枫。相反,昨晚的死士很可能意图逼退自己,劫走虞清梧。
寒风阵阵,闻澄枫头疼症犯了。
前两年在军营中夜夜睡不好觉,一闭上眼就开始做梦。梦里一会儿是朝他笑的虞清梧,一会儿是躺在棺木里的死人;一会儿是肤色红润的虞清梧,一会儿又是浑身僵硬冰冷的尸体。
反反复复,拉扯着脑中紧绷的丝弦。他总觉得那两年多的时间里,自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
积年累月的梦魇,到底损伤了神经,落下头疼的毛病。如今只要思虑深些,就易复发病症。
御医叮嘱过,这种时候休息浅眠是最好的缓解法子。闻澄枫何尝不知,可每逢遇上和虞清梧有关的事,他便如同被磁铁吸引着的铁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回到永泰宫,他从柜中找出暂缓头疼的药,一连服下三倍于平常的量,坐在御桌边继续苦思冥想。
又觉得,其实他方才的猜测有明显不合理的漏洞,假若那些死士真是虞清梧找来助她离开的,那么后来他说让虞清梧先走,刺客有自己顶着,虞清梧完全没有理由留下来。
还有那些人毅然决然服毒赴死的举止。
虽说这是死士任务失败必须要做的自我了断,可规矩是人定的,虞清梧就是只没长牙的绵羊,怜悯心重得很,她不可能让手底下的人平白送死。
所以猜想不成立,刺客和虞清梧无关。
这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此一来,他就委实没办法解释九瓣红莲印记的相同……猜测又是有可能的……不,并不合逻辑……其实也并非没可能……
闻澄枫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双重矛盾之中,犹如深陷迷宫寻不到出口,他十指紧紧抓着头皮,头疼欲裂。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怀疑虞清梧,他只是太害怕了。怕虞清梧想离开,怕她用尽办法一定会离开,把好不容易才重遇光明的他再度丢入无边梦魇,日日夜夜受尽相思之苦。
那两年间,他每一天都仿佛活在深渊地狱中,得不到救赎,就不知疲倦地拼杀。他眼里只有遥远的临安城,城中有座奢华散发光芒万丈的宫殿,榻上坐着一个人会对他微笑。
直到站在瑶华宫的废墟上,闻澄枫的希望破灭,世界崩塌。所有人都说他疯魔了,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放在心里的人永远不在了,所以他又坠回了最黑暗最冰冷的深渊。
闻澄枫不想回忆起那些梦魇,更不想回到那段日子。他害怕,他更恐惧。只要虞清梧有一丝丝离开的意图,就足以让他惊慌,所以适才已经走到瑶光殿门口,却又转身离去。
生怕听见虞清梧承认什么残酷事实,倒不如他先落荒而逃。
纵然他身为坐拥天下江山的九五帝王,可在虞清梧面前也不过只是小猫小狗罢了,无法忍受被主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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