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适才她说的会好好考虑,闻澄枫唇角勾着柔和笑意朝前走去。
可踏过一个个石桩,他突然发现虞清梧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瞧着似酒坛子。
……姐姐喝酒了吗?
印象中,她分明酒量不好的。
又往前走了两步,陡峭春风送来琴月的声音传入闻澄枫耳畔:“姑娘,醉酒伤身,这花雕后劲儿又大,您不能再喝了。你把酒坛交给奴婢,好不好?”
琴月宛如哄小孩儿的语气紧着心焦,站在离虞清梧最近的那方石柱上朝她伸手,动作之小心翼翼,生怕自家公主脚底踉跄,落入水中。
但虞清梧醉得太厉害了,她听不见琴月在说什么,只觉耳边尽是嗡嗡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有的表情与举止都遵从下意识的本能。
她把手里拎着的酒坛倒了过来,滴答滴答,最后两滴晶莹酒液混入湖水。
“居然没了?”她语气惊诧,遗憾嘟囔,“真是不经喝。”
“是是是,它不经喝。”琴月连忙附和,手又向前伸了些,“既然酒坛空了,姑娘和奴婢回去好不好?”
“我不回去!”虞清梧大着舌头,口齿不怎么清楚,声音却不小,听得闻澄枫心头一颤。她又说:“你要是再过来,我就真的要掉下去了嗝——”
掉下去?
跳下去?
咬着舌头的含混吐字让“掉”和“跳”听起来差不多,闻澄枫的心蓦然揪紧,再隔水望向那道夺目人影,忽而抽下髻间珠钗,如瀑墨发被微风吹拂扬起,像黑羽鸟儿在空中肆意飞舞,而她孤影萧瑟,摇摇欲坠。
姐姐要跳下去。
骇人猜测在脑海中浮生,越来越清晰。
这片听泉枕风湖虽处处景致风雅,但水流却比宫中任何一片观景湖都更湍急,也更深。
跳湖,便是寻死。
她答应自己好好思虑的结果,就是这般吗?
宁愿溺水而亡,沉入冰冷湖底丢掉性命,也不愿同他携手站在一块儿。
明明,她想要自在肆意,不困于宫闱,他便拿了地契租约,允她住在宫外。她担忧君心善变,见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难以钟情于谁,他便把誓言与承诺说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座下龙椅也可为她抛舍。
可纵然这般,她竟还是不愿吗?
宁死也不愿……
这倒实在叫闻澄枫不免生疑虞清梧待他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亦或原本便只如同凉茶寡淡,不值一提。
闻澄枫五指握拳,跟在远处伺候的宫人只觉水上晃过一道玄影,快比蛟龙。可他们不知,闻澄枫看到的,是虞清梧甩手将空酒坛丢入湖中,砸出的水花溅了半丈高。
冰凉湖水飞在脸颊恍如刀割破皮肤,痛得凛冽。他恍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钟沉入湖面的就不仅仅是一支簪、一坛酒,而是那抹明艳娇贵的红纵身跃入水中。
虞清梧醉得太厉害了,其余三人半口酒没喝着,她就已经饮完整坛花雕,如今后劲上头抵不住,开始发酒疯。
前一秒刚把酒坛丢下去,后一秒她就全然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要找坛子。
琴月实话实说:“坛子被您亲手丢了。”
“丢哪儿了?”虞清梧迷糊反问。
琴月道:“周遭只有湖,您说丢哪儿了?”
这话对此时的虞清梧而言,太绕,听不明白,只能捕捉到其中关键字:湖。
东西去湖里了,她要找东西,这是醉酒后头脑简单之人的逻辑,所以她要去湖里。
“姐姐——不要——”闻澄枫错愕瞪大眼睛,嗓音撕裂破了声。
扑通——扑通——
两道溅水声几乎同时响起,他没有半瞬犹豫跳入湖中,彻骨冰凉的湖水漫过身体,这一刹那,闻澄枫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姐姐会不会冷,还有另一个……
他不贪婪了,也不奢求了,只要虞清梧无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闻澄枫在水中抱住了虞清梧,他使出浑身巧劲与蛮力,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上游。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怀里的人才能少受些苦。
他一手搂住虞清梧盈盈腰身,仅用单手撑岸,总算从水里爬出。宫人乌泱泱围上去,但被闻澄枫似未化开冰雪的眼神给瞪了回去,那双眸子漆黑,铺满瞳孔的阴霾铺天盖地。
闻澄枫直接将虞清梧带去偏殿汤池,融融暖意迎面而来,虞清梧在他怀里动了动,像是挣扎着想要挣脱。
她眼睛紧闭,眉头紧锁,感觉自己快要难受死了。衣裳湿漉漉贴在皮肤,又粘又冷,可五脏六腑却是热的,仿佛有把火在灼烧着她的胃。还有最令她崩溃的脑袋,钝痛阵阵袭来,疼得似要裂开。
虞清梧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委屈和烦躁情绪涌上心头,她踢着双腿开始打滚。
离汤池还有几步路,闻澄枫自不可能任她胡闹摔下去,便收紧臂弯将人搂得更紧。
可这般禁锢令虞清梧觉得越发不舒服,抬起手朝半空狠狠挥出去。
“啪——”清脆响声在偏殿半空回荡。
软绵绵不算重的力气,却足以留下浅浅红印子。闻澄枫脸歪在一侧,被猝不及防的巴掌打懵了。
他知道虞清梧烂醉如泥,也知道她醉酒吹风又跌入湖中,身体定然不舒坦。这晌沉沉昏睡着,恐怕连身在何处都分不清,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怪姐姐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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