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睨向城楼下脸色格外难看的人,他仍旧气定神闲:“朕身边的人,自然比你身边的,更忠心。”
闻槿妍一时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何含义,深吸两大口气平复胸腔怒火。他这幅模样瞧着倒与闻澄枫没那么像了,恼羞成怒难免显得心胸狭隘,气度上便差了一大截。
他咬着牙道:“口舌之争无谓,皇兄再怎么拖延时间也等不来帮手援兵。”
“顺便再给你提个醒,回过头去看看,清河王的三万兵马已经到城门下了。皇兄就算再用兵如神又怎样,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够以三千守城兵战胜清河三万精锐兵吗?”
闻澄枫闻言转身,方才传信兵报过的远处兵马已行至视野可见范围之内,马蹄踏起尘土飞扬。
他从旁边士兵手里拿过瞭望镜,被火把照亮的旌旗上缝制一个大大的“林”字。
是清河王的兵马无疑。
闻澄枫回身一笑:“你竟秘密撺掇清河王谋逆,看来是朕小瞧你了。”
“皇兄谬赞。”闻槿妍如今望见清河王的军队,他心里最后一丝担忧闻澄枫反扑的顾虑也没了,仰起头,说出的话比适才更大胆且自信。
“但皇兄这话说的不对,我并非谋逆。而是你自登基以来,稷荣州数地灾祸频发,久久不能安定,实乃因你生为不祥煞星之命,却妄图染指江山,引上天震怒,降祸人间。如今,你知己过,为黎明苍生之福泽而退位让贤。”
闻澄枫眉梢轻轻挑动,这是替他把禅位诏书的内容都想好了啊。
他扬声下令:“传朕口谕,开城门。”
楼下守城士兵分别拉住左右两处门环,使上巨大力气向里侧缓慢拉开。
闻槿妍炽热目光紧紧凝视着穿透城门洞的如水月光,内心无比得意。就算闻澄枫曾是父皇亲册的太子又如何,就算他曾势如破竹攻破南越又如何,到最终,这皇位不还是自己的囊中物。
双生子本就不祥,不能双双存活。
闻澄枫生出红发,便意味着他才是真正的不祥之人,是该被扼杀的那一个。
闻槿妍自十二岁那年就认定,这天下,本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如今忍辱负重六年有余,他终于可以脱掉伪装身份的别扭女装,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不叫谋权篡位,而是物归原主。
他又想继续嘲讽挖苦闻澄枫几句,抬了头,得意神情却蓦然僵硬在脸上。
他望见城楼上那张和自己几近相同的面容格外淡然,半分不显焦急忧虑,也没有颓丧萎靡之色,莫名心底咯噔一下,涌上隐隐的不安。
不应该啊,一个丢了龙椅宝座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平静?
而且等自己从闻澄枫手里拿到他亲笔所书的罪己诏和禅位诏书后,压根不可能留他这个威胁活在世上。
他应该慌张、应该恐惧、应该绝望,哪怕只有不知所措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偏偏闻澄枫眉目舒展,眸光平静。他太过淡定了,甚至搭在剑柄的手指轻轻点动,给人以游刃有余之感,怎么瞧都像是胸有成竹不会输的样子。
闻槿妍不禁怀疑,难道闻澄枫还有后手?
从他皇兄当年攻打南越的雷霆手段来看,确实极有可能。可现下情形,闻澄枫手中只剩三千疲惫至极的望郡守城兵,至多再加上他豢养的百名暗卫,绝没有更多人了,如何与他三万援军抗衡。
闻槿妍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只会赢,不会输。
可闻槿妍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闻澄枫之所以会从颢京城来到望郡,是因为他在稷荣州诸多郡城搞出天灾与流言。此手段落在闻澄枫眼里,至多也只算能瞧,绝对不高明。
闻槿妍若以为自己准备万全,那么闻澄枫必然有万万全把握,才会踏入望郡。
清河王治下严明,留了两万兵马在城外,其余人马整齐划一地进入城中。
闻槿妍看见他翻身下马,下一瞬,转身朝城楼上揖身拜礼:“臣领兵来迟,请陛下恕罪。”
“不迟。”闻澄枫道,“爱卿平身。”
闻槿妍愣怔在原地,霎时连呼吸都忘记。他薄唇张开,话没出口就先被夜里凉风吹得打起哆嗦。
“怎么回事?”他丹凤眼一瞬不瞬死盯着清河王,“王爷,咱们不是说好……”
“靖福公主,从你算计小女的那一刻起,本王就与公主势不两立了。”清河王打断闻槿妍的质问,朝城墙上拱了拱手,续道,“更何况,本王是陛下的臣。为何要与公主合作此等大逆不道的事,给老祖宗蒙羞。”
音落,肃肃威严的王爷抬手,身后士兵当即搭箭上弓,数十支箭矢齐齐对准闻槿妍一人。
钢制箭头反射月光,倒映在他眼底,让前一瞬还猖狂得意的脸,这晌苍白得失魂落魄犹如鬼魅。
“皇兄果然好手段呐……”闻槿妍咬牙切齿。
闻澄枫缓步走下城楼,执弓箭的士兵登时退到两侧给他让出一条路。
“朕方才便说过了。”他站在阵前道:“朕身边的人,自然比你身边的,更忠心。”
语罢,又眼尾余光瞥了眼被丢地面那张狰狞丑陋的面具:“把面具捡起来戴上,朕曾经答应过母后会给你一世荣华富贵,所以不杀你。只要你绝了不该有的心思,跟朕回颢京,朕可以当做今日谋逆之人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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