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迟来的真相,李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母亲,您为什么现在才同我说这些?”
她的困境,也是她的困境。
乌有子告诉她,她的母亲是非常厉害的人。李敬告诉她,她的母亲是非常合格的母亲。
可没有人告诉过她,窦缈的野心和失望,窦缈受到的挫折,窦缈的隐忍与痛苦。
李琮从怀中掏出司道君给她备好的药丸,窦缈却拒绝服下这些药物。
“丛丛儿,母亲不知你有何筹谋,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李琮要做什么,窦缈心中有七八分揣测。
对于被逼到绝路的人,只有不破不立这一条路。
“母亲……”
李琮一直以为她是娘不爱爹不疼的倒霉女儿,可她不知道的是,每个人都要自己承受命定的苦难。窦缈不可能为她荡平道路,就像她也无法弥补窦缈受到的背叛。
“丛丛儿,我这次叫你来是想给你些保障。”
“保障?什么保障?”
“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看得出有人不想让你回长安吧?”
在长安不好下手,在西行途中的机会那可多的是。
吃的食物里可能会被人下药,找来的向导可能想带你上黄泉路,睡觉的时候都可能会有七八个刺客盯着你准备对你下手。
李琮不是不知道她会遇到的种种危险,但她明白想要获得高收益必须付出代价。
开这条商路不容易,所以,她会倍加小心。
“丛丛儿,你筹划得很好。”窦缈很少夸她,今天却收不住了。“也难为你能找到那么多娘子军旧人进金吾卫,可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个曾经当过领袖的人,时时刻刻都会留一条后路。
窦缈拾起桌上用来削水果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扎进手腕,在李琮惊讶的目光中,她从血肉里挖出一枚小巧的虎符。
李敬费尽心思都没搜刮到的娘子军印信,竟然被窦缈藏在她伤痕累累的手筋里。
“拿去,算是母亲给你的新昏之礼。”
李琮双手接过那枚沾着窦缈血肉的虎符,心尖止不住地颤抖。
“阿娘,”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砾石磨过。“这是你最后的倚仗,我不能收。”
窦缈摇摇头,说:
“丛丛儿,它不是我最后的倚仗,你才是。”
李琮还没缓过劲儿来,窦缈接着说道:
“这枚虎符能调动娘子军残余的八百死士,她们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足以护你西行路上平安。”
窦缈太谦虚了。
这批娘子军的残部不光有多年作战经验,而且还有无可比拟的决心。
一个死士的杀伤力比十名正规军要恐怖得多。
李琮的眼眶忽然间涌上酸涩之感,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眼睛想要流泪。
昭阳公主没有哭过,她感受不到害怕,感受不到悲伤,唯有久久的劳累与坚韧伴随着她一路走下去。可是,她在窦缈面前,在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面前,她用哭腔问道:
“我有阿娘保护,可谁又来保护阿娘呢?”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世人会羡慕一国皇后的尊荣与获得的宠爱,可谁会关心她失落的理想与自由?
谁来保护她呢?
窦缈戏谑道:“丛丛儿,你可不要小瞧了你的阿娘,论武功,我比你只高不低;论幕僚嘛……”
玉鸾嬷嬷从窦缈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娘子军的副帅从未离开过她的主帅身边。
李琮放下心来,她小心地将虎符收好,向窦缈磕了叁个长头。
这一对母女,谁都没有说话,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看着她,希望这位年轻的将领可以完成她未竟的事业;她看着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把母亲救走。
李琮离开了。
她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她不会再回长安,她走的每一步都将把她和过去越推越远。
这条路没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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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
距李琮与竺法成的成亲之日还有一天。
按照汉人成亲的规矩,成亲头日新娘与新郎是不该见面的。
竺法成是龟兹国人,李琮又不是守规矩的性格,明知有什么事是不该做的,她就偏偏要做一做。
“参见公主。”
竺法成在禅房打坐,他未有起身迎接李琮,说话的语气淡淡的。李琮看了他背后一眼,那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小沙弥,她从前只见过那个个子矮的,另一个似乎从未见过。
一丝异样滑过李琮心头。
“法成,明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日。”
李琮还从来没用过这么深情款款的声音说过话,她的眼神融得像是一汪春水,轻而易举地驱散了秋雨带来的肃杀与寒意。
“我来……没什么事,只想来看看你。”
李琮斟酌着词句,脸上生生压出两片红云,露出初恋少女般羞涩的神情。
竺法成愣了一下,轻声问:
“我一个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言下之意,是要她快走。
李琮耳朵动了动,脚跟生了钉子似的钉在地面上不走了。方才她心中有七八分疑虑,听竺法成这么一说变作十成。
她搬来个蒲团,和竺法成面对面坐着,眼睛眨也不眨,情深意切地望着他。
李琮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说,竺法成的脸可真好看,在她见过的男人里排在第一位没什么问题,就算没什么用,取回家里当幅画看着也是好的;
比如说,禅房里除了她之外有叁个和尚,竺法成的气息稳而绵长,矮个和尚的气息听着有些急促,似乎情绪正在波动,高个和尚的气息几乎听不分明,摸不准是什么路数。
太怪了。
“殿下,”竺法成别过了脸,看着像是害羞。“您这是做什么?”
李琮笑了笑,捞过竺法成覆在膝盖上的手,提到嘴边就是一吻。竺法成一惊,想要把手抽回去,李琮却死死扣住不肯放手。
“你是我的驸马,我是你的妻主。我碰一碰你,又怎么了?”
李琮磨着竺法成的手,就像在赏玩一件上好的象牙摆件,她是在欣赏艺术品,而不带任何情色目光。
她咬着竺法成的耳朵,用除了他之外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法成,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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