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调转方向,向东往兰州进发。
李琮不是第一次率领使团,从前是和手下败将签约谈判,唯有这次是打着与外邦求亲交好的名号。
饶是如此,她还是保持了一贯的行军风格,动作极为迅速,绝不拖泥带水,预计要走十天的路程硬是压缩到了叁天之内。
她手下的娘子军受得了,可使团里的男人可受不了了。
“殿下……下官,下官的腿……”
李琮好像完全没意识到罗副使的不适,她勒住缰绳,笑眯眯地对着那张苍白流汗的脸说道:
“罗副使腿疾犯了?”
“噗嗤”一声,听不出是使团里谁笑的。罗枝枝已无力气再计较这些小事,他是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可大腿内侧的软肉被磨得越来越疼,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渗透层层布料。
秋冬之交穿的衣裳本来就厚,使团又一直在赶路很少休息,罗枝枝好几日没脱衣裳洗澡,压根不清楚腿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殿下,能否劳烦您带的那位医者给下官看看?”
李琮盯着罗枝枝看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会放任不管,让他流血而死的时候,李琮才大发慈悲道:“随本殿来。”
她先跳下了马,极其自然地向马上的罗枝枝张开双臂,罗副使愣了一下,小声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整个使团可都看着呢。
李琮一反常态,没有嘲讽几句,关怀问道:“罗副使腿都疼成这样了,还能自个儿下马吗?”
罗枝枝支支吾吾,显然是被李琮说中了,可又不想在她面前落了面子。
李琮被他磨得脾气蹭一下子就上来了,看见罗枝枝那样儿她就想暴力,骂人的话还没蹦出来呢,她忽然又笑出来了。
“副使小时候是不是没学过骑马?”
大唐尚武。
一个身轻体弱的人,通常会得到鄙夷的白眼。
罗枝枝疼得难捱,听李琮一问脸上血色都没了,他结巴着说:“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李琮没那个耐性,大力一把把人从马背上扯了下来,罗枝枝轻呼一声,下一秒就被李琮稳稳夹在怀中。
昭阳公主身长过人,双臂有力,抱着罗副使毫不费劲儿。罗枝枝未曾料到的是,李琮行事作风如此凛冽,怀抱却如此温暖。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缅怀追忆着什么似的。
“本殿第一次骑马的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李琮的目光一下子放得很远,看向长安的方向。“那时,还是二兄教本殿骑的马。”
罗枝枝窝在李琮怀里,半晌没动作,上嘴皮子搭着下嘴皮子,吧哒吧哒地问着:“您说的是晋王殿下?”
李琮看他还能站住,把人往外一推,按住他的肩膀,说:“不错。”
二人一前一后向司道君的马车走去,罗枝枝大腿内侧磨掉大片皮肉,每走一步都是火辣辣地疼,可他只是皇帝安排的副使,谁都知道他就是个间谍,使团上下同气连枝地敌视他,李琮漠然处之的态度竟还算是好的。
有时候,只是有那么一小会儿,罗枝枝会很羡慕李琮的和尚驸马和医生情人,刚开始羡慕李琮对他们柔情蜜意,后来羡慕李琮对他们照顾有加。
偏此二人的体力和耐力都比他要强上许多,教他愈发沮丧。
“殿下同晋王关系很好?”
“罗副使怎么这么爱问本殿和旁人关系好不好?”
“下官,下官并无此意……”
李琮开怀大笑,罗枝枝诚惶诚恐的样子很能取悦她,她继续说:“二兄与我的关系自然是好,否则,使团要在河州见吐蕃和吐谷浑的国主哪有那么容易?”
无非是李瑛吩咐陇右大小官员给李琮行了方便。
“原来如此。陇右道归属晋王殿下管辖……”
李琮不再理会罗副使的小声嘀咕,等罗枝枝撞到李琮背上,他才如梦初醒,抬头一看,正撞进那名医生冰凌般的目光之中。
一抹幽蓝之色一闪而过。
是他的错觉吗?这位大夫好像对自己有着不小的敌意,罗副使如是想到。
“钧平,你可带了治外伤的药?”
司道君冷冷地答:“带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李琮翻了翻找到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盒子,她拿了药却不着急为罗枝枝处理伤口,反而关心起了司道君。
“怎么生气了?”
“不曾。”
“还不承认?瞧你这样儿一看就是气了。”
罗枝枝恍惚地想,原来昭阳公主对情人这样好,一点小情绪都能照顾得到,可他疼得快要死了,她竟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书呆子……
“这些天舟车劳顿苦了你了,等后天到城里,我们好好住下来,休整一番可好?”
司道君人还在马车上,只露出头来,他轻轻点头,简短说道:“治好他,来找我。”
李琮应了,司道君又退回到马车之中,连句客套话都没和罗副使讲。
“殿下,下官是否做错了什么,得罪了那位医者?”
李琮从腰间旋出一把小弯刀,叁下两下划开罗副使的下裳,他血肉模糊的大腿瞬间暴露于冷空气中。
尽管有着马车的遮挡,罗枝枝还是感觉到一阵羞耻。
“殿下,我、我……”
李琮是使刀的一把好手,她游刃有余地用弯刀割开罗副使的皮肤和衣料,罗副使咬着牙没叫出声,李琮却叹息着问:“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旁人怎么看你?”
罗枝枝呆了一呆,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忽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罗副使,你也是真是够能忍的,衣裳和肉都粘到一块儿了,若非本殿刀快,你可还要受不少苦呢!”
清凉的药膏抛在可怕的伤口上,李琮耐不住性子给他抹,跟他说了些注意事项,看他一脸倒霉相,李琮还加了句:“这位大夫的医术是天下第二好,放心吧,你这点伤涂完药明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下官定会养好身体,不拖公主的后腿。”
罗枝枝半瘫在沙地上,郑重其事地发誓,李琮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随即钻入司道君的马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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