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凤姐来了,笑着问了两句闲话,才收了神色道:“如今厨上跟茶房的月账都对吧?”凤姐一愣,回道:“各房里都是按着规矩有份例的,账也是一月一结,太太耐得劳烦的话,我这就让人取来看看。”
王夫人摇摇头道:“你盯着就成了,我不耐烦那个。只是听说如今府里逛个花园子都要随时茶点食水地伺候,这又不宴不节的,不晓得填到什么份例上去。”
凤姐心下了然,笑道:“这又是哪儿传来的空话。咱们府里,若是老太太、太太请人做东,按着年节都是有定例的,便是没有的,那几个钱也还置办得起,何况也不是各个节头都有饮宴。除了这个,余下的,或者是姑娘们几个要凑个小席,或者是爷们在家请几个相知友朋,也是一年有笔总账的。虽这样,多半也不会来支这个银钱,她们都有月钱银子,跟大厨房要几个果碟冷盘就过去了。哪里就要填窟窿了!再旁的,我这里不说,大嫂子那里就更不提了,她自己庄上三不五时地送东送西的,她院子里也没个小厨房,都交到府里厨上了。得会她不跟我算呢,要不然我还得倒找她钱!”
王夫人听了,脸上木然,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行事总有个规矩管着,就怕小辈们一味好逸乐,大撒手地花费,都不是持家长久之计。”凤姐忙着应是。王夫人又扫她一眼,问道:“对了,前些日子理藩院章府来人,你倒是跟着忙前忙后的,可是有人托了你什么事?”
凤姐心里咯噔一声,忙笑道:“可不是大嫂子拉着我陪坐了会儿,她那院子就那么大地方,章家夫人一同来的那么些箱笼,堆在当院也不像个话儿,她手里也没什么真能管事的人,还得自己去看着说话。又不好就那么晾着人家,可不就抓了我这个陪客了。”王夫人皱眉道:“怎么客人还在当面,就点算起东西来,不是让人笑话。”凤姐道:“不过是往厢房里搬抬罢了,要清点了入库怕是要个两三天时候。”
王夫人正要再说,听外头有动静,把人叫进来一问,才知道是李纨让人送东西来了,说是得的洋货新鲜玩意,孝敬老太太太太的。王夫人也不多问,只淡着张脸道:“我哪里用得着那些东西。”凤姐出来时看人正开箱子,竟是大块的晶透琉璃,不由得抿嘴一笑。
平儿见凤姐从王夫人院子里出来也不回院子,倒往后头去了,便低了声问道:“奶奶不回去歇歇?”凤姐嘬个牙花子道:“我去看看大嫂子先,这是想要借我的嘴递话儿呢,不去也没眼力劲儿了。”平儿想想方才王夫人的话,担心凤姐为难,却不是个奴才可插嘴的地方。凤姐什么人,一瞟就看出平儿心思了,因笑道:“得,你倒是心疼我。放心吧,这想给人添堵,也得能堵得上啊,堵不上,倒是添给自己个儿了。”平儿不解,只脚下跟着走。
到了李纨院子里,恰逢许嬷嬷来府里送庄上的出产,见凤姐来了,几个见了礼就先退了出去。凤姐也不磨叽,笑着对李纨道:“我刚从太太那儿来,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嘴闲得舔盐,把你逛花园子的事儿变着法儿往大了说,太太听了都担心我厨上的份例要差数,紧着把我叫去叮嘱呢。”
李纨听了笑道:“我们什么人物儿了,哪里敢麻烦茶房厨上的婶子大娘们,不过自己胡乱对付点吃食应个景儿罢了。”凤姐扫一眼炕桌上三层宝塔珐琅碟儿里的各色精细点心,嘴角都要抽抽了。却听李纨又道:“今儿我庄子上刚送了些时鲜过来,我刚说要请几位妹妹下晌在花园子里赏景儿呢,你若有空也过来坐一坐,哪怕说笑两句,也得松口气。”凤姐看她一眼道:“下晌?”
李纨赶紧点头道:“是啊,如今下晌那太阳晒着人最舒服的,若太近晚边儿倒凉了,咱们府里桂花最好的地儿都临着水,寒重了,旁的不说,头一个林妹妹就受不住。”凤姐看她几眼,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一般,终是叹着笑道:“好,好,我若能得闲也寻你们去凑个热闹。”李纨乐不得地点头。
总算能回到自己院子里歇会儿,平儿忙着给凤姐揉肩按腿,见凤姐脸上带着笑影儿便问道:“奶奶方才怎么不劝劝大奶奶,太太都说这话了,大奶奶还不当回事儿呢。”凤姐喝了口茶,眯了眼睛道:“让我说什么?太太也不过问了问份例的事儿,大嫂子一应所费都不是走公中的,还带了小姑子们一同,又是个应时赏景的风雅事,让谁能说出一嘴不好来?”
平儿愣了愣,想了想还是道:“奶奶说的虽也对,总觉着不是这么个事儿,大奶奶这么行事,恐怕太太觉着不入眼。”凤姐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是方才这一路走来我细细想了,倒要佩服大嫂子的好算计。你想想,如今大嫂子的身份,谁还能欺到她身上去?她又有哥儿傍身,兰哥儿虽小,如今看来却不凡,不怕告诉你,老爷只怕如今疼这大孙子的心要比在宝玉身上的还重几分呢。
若是珠大哥哥还在,太太还能辖制辖制大嫂子也未可说,如今这样,只要大嫂子不走了大褶儿,凭谁也要给她两分脸面。她娘家虽不成了,却有个顶顶厉害的亲娘,不晓得给留了多厚的底子。又有可靠的奴才,你方才也看了,那庄子上我看也不干别的了,就是伺候这娘儿俩一年四季的吃喝耍子了,还是信王妃赏的庄子!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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