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这才敲了迎春一下,道:“还不利索点说来!”迎春才赧然笑道:“我也不是避人的意思,只是这些话,同旁人说来倒像我疯魔了似的,也只嫂子不笑话我。”惜春在一旁听了道:“二姐姐你可是又要说什么阵法的事情?你说吧,我也不笑话你。”
李纨看看她们俩,惜春自拈了颗蜜梅子吃,顾自说道:“先前我也没笑话你啊。只是你说的我也不大懂罢了。如今我看了些书,倒觉着你说的也有道理,‘眼目不及处自有神力’,确实是有的。”
李纨想起惜春之前也很看了些符咒的书,不由抚额,这么下去贾府这块地都快成道场了,又是阵法又是符咒的。迎春脸上笑意深了几分,开口道:“上回同嫂子说阵法分死、变、生三者,其实还有另一种分法,可分为固和驱,固者布阵完毕即可,只要阵法未破便一直能用;驱者则不同,布了阵后还需以物驱动,若失了驱动便是一堆死物,毫无用处。这驱嘛,以那风轮为例,小者人摇,大者以水车带动,都是驱的本意。
只是这阵法中,有玄妙处,有一种就是以晶石来驱动的。只是那上头所说的灵石灵晶之类的,我从未见过,也未在旁的书上见过有提及。这回得了嫂子给的这些晶石,我试着弄了个纤丝困鸢阵,却真的可以用!”说到此处,迎春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小雀儿怎么飞都飞不出那方寸之间,实在……不可思议。”李纨尚未来得及说话,那惜春已瞪大了眼睛近前扯住迎春急着道:“这么好玩东西二姐姐你现在才说!快快快,快带我瞧瞧去。你给我多做几个,我就不用那劳什子鸟笼了,多有趣!”李纨赶紧把俩人分开,嘴里道:“好了,好了,我的祖宗们!唉哟!”又对惜春道:“你别嚷嚷,小点声儿,小心你二姐姐被人当妖精捉了去。”
惜春听了咧嘴一笑,才撒开了手,却坐不下去身子,只站着在那儿扭啊扭的。李纨也不管她,先问迎春的道:“你拿什么布的阵?”迎春一愣,到底不敢瞒李纨,低了声道:“用了些银针,还有……还有点子血……”
李纨忙上前执了她手看,只见两手无名指尖都是针扎的伤口,大恨道:“你就糊涂成这样?这个东西这么要紧?要紧得连自己的身子都能随便伤?”迎春讷讷,惜春忙往后退了两步,摇手道:“啊呀二姐姐,那我可不要你那个什么鬼阵法了,这哪是阵法,你这是写血书呢?”
迎春见李纨怒意,急忙道:“并没有多少血,那里头说了几种可用的东西,有什么神墨有没听过的草木的汁液还有什么兽的血或髓,我哪里寻那些东西去!好在这个阵法说也可用布阵人心头血代之,不过我用了却只能布出极小一块地方,顶多能困住个绣眼,换了八哥儿就当没那个阵了。”
李纨见她这般说了,哭笑不得,那阵法中用了布阵人心头血的,说不得就是拼命的架势,到她这儿倒好,成了困鸟的了,还得是顶弱顶文气的雀儿才困得住。遂问她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听你先前说的,好大口气,动不动就天地万物的,怎么还有这么跳蚤大的阵法让人来折腾?”
迎春苦笑道:“那阵法可不小,书上说纤丝困鸢阵说是可御十方来敌,缠斗万千高手于阵中而不费一兵一卒……”惜春了然道:“是了,必是咱们家地方不够大,万千高手,那得到后头花园子里去试试才成……不对,二姐姐哪有那么些血!”
李纨赶紧轰她:“得了得了,你给我消停点儿,爱吃什么赶紧吃着,我跟你二姐姐好好说说,你别在边上打岔了,竟说些没用的。”惜春也不气,笑笑道:“成,等我想到有用的再说。”
李纨问迎春道:“那怎么到你手里就成这么个东西了?”迎春无奈道:“我布不起来那个整的阵,先不说点墨的事儿,就是银针我也无法布起来。反复看了反复试了,那书上只一句‘意在阵先’,我实在不晓得怎么能意在阵先,还有‘毕其阵于一意’……”惜春忍不住道:“毕其功于一役。”
迎春摇头:“不是那个字,是阵法的阵,意思的意。”李纨却听岔了前头那句,“意在境先?”迎春又摇头:“意在阵先,阵法的阵。”李纨却是被自己那一念点触动了什么,“意在境先……”好似有什么又难以一时领悟,只好将这味道先藏在心下,想着待晚间进了珠界再好好体会。
惜春也在一旁冥思苦想,迎春犹自道:“实在不明白这个,布阵自然有个前后顺序,如何有一意成阵的?阵意自然是在布完阵之后才有,诗情画意也是有诗有画才得的意,这段心法我实在悟不了。”李纨还未开口,一边惜春似有所得,开口道:“二姐姐这话谬了。什么叫有画才有意,诗情画意要有诗有画才行,这是读诗赏画的人的意,作画的人来说,自然是意在画先的,岂不闻成竹在胸?若是胸中无物,难不成谁的画还是画一笔想一笔出来的?那也不成个画了。”
迎春跟李纨都听住了,惜春又道:“一阵一意,还是拿画作比。我要作画,自然对画意有了心得之后再下笔成之,观我作画虽是一笔笔写就,那画意布局早在我心里了。且那画从头到尾,自然都是遵从了我的唯一立意的,没有道理画幅梅花,开口两笔画它气象高洁后头两笔画它零落凄凉。反正一幅画只有一个意境,没有看着又凄清又繁华又淡泊又富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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