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如蒙大赦,赶紧冲李纨行了个礼道:“娘,我先上学去了。”
李纨也松了手,笑着道:“得,嬷嬷救你来了,晚上回来再同我细说说。再个,你若敢偷偷为难小厮们,我就给你都换成长随,你看着办。”贾兰胡乱再行一礼,支吾着赶紧往外跑。
见闫嬷嬷放下了帘子跟着贾兰出去,常嬷嬷窃窃笑道:“常日里最爱讲个规矩体统,护起犊子来比谁也不慢,偏她连这样事儿做起来都端得起嬷嬷架子,我也算是服了。”素云碧月几个都闷头笑。
且说闫嬷嬷送贾兰到二门,又让小丫头们把拿的东西交给了闫铭常安几个,照例交代几句看着几人走了,才又回头同门上几个婆子媳妇聊两句闲话。日头渐高,闫嬷嬷打理好手上的几件事,才往正屋去。李纨正拿了一沓纸翻看,常嬷嬷在一旁低声说话,素云碧月两个伺候茶水,一片宁和,跟外头番似两处天地。
闫嬷嬷上前行了一礼,李纨抬抬手,碧月忙给闫嬷嬷取了个锦杌来,又上茶水。闫嬷嬷先垂了手道:“如今宝二爷也往学里去了,今儿我们出去的就不算晚,却听门上的说宝二爷一早就去了,果然大了知事了。”
碧月在一旁嘿嘿一笑,闫嬷嬷看她一眼,碧月小心肝儿就忍不住一颤。常嬷嬷笑着抬头道:“小丫头笑什么?!”
碧月见李纨也看向她,才笑着道:“奴婢听嬷嬷夸宝二爷,才忍不住笑的。如今真是人人都夸。先前入冬的时候说请来的老先生族中有事,年前就要回南边去,宝二爷得了消息乐得不成,跟老太太吃饭时候还特饮了两三盅酒呢。
老太太院子里的小丫鬟还说年前年后这会儿宝二爷准保得病上一场好让老爷请不来新先生,各人上差的时候都提着心,生怕不走运正撞着白被牵连一场。
哪想到跟着二奶奶往东府去了趟,见了小蓉大奶奶的兄弟,立时就定了心,缠着老太太要一同去学里读书。老太太高兴得不行,特吩咐把一辆锦幄华盖车单留出来专备着宝二爷上下学使,太太又另着了人将那车里外好生拾掇了一通。
头天去的时候,那大包袱小包裹的,竟不像是去上学的,倒像是搬家呢。如今越发起早贪黑了,老太太太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连带着对小蓉大奶奶都更亲热了几分。底下都说,宝二爷果然是咱们家的凤凰蛋,但凡能沾着点,都是好处。”
常嬷嬷听了便对李纨道:“要说秦家小哥儿也端得好相貌,只是人前腼腆了些,倒有些女儿态。”
李纨回想上回在贾母处见过,也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因了宝玉得了众人的眼,呼喇喇到这么个地界儿,有些放不开也是难免的。”
常嬷嬷笑道:“奶奶这话偏了,小蓉大奶奶自来跟二奶奶要好,又得老太太青眼,不说在东府,便是在咱们这里也很有几分脸面的,她的兄弟还能差待了不成,倒也不全因宝玉的缘故。”
李纨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有理,是我想岔了。如今因了这哥儿能引了宝玉上进读书,想来日后也只有更和睦的,老太太太太连着老爷都省心了。”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这也是寻常想头,凭李纨几个内宅妇人,又是出自书香人家的,哪里能想到世上还有那么一种人,能单因相貌俊俏而心生亲近,又能借读书上学之名而图相伴相守之实的呢。
闲话两句,闫嬷嬷方在那锦杌上坐了,李纨将手里的纸拿过来给她看,道:“这是那园子的图,我正跟常嬷嬷商议要修葺的地方,嬷嬷也过来看看。”
闫嬷嬷闻言接了手里细翻了翻,原也知道不是个小地方,这回见了图纸心里更明白两分,想了想道:“这还真不好随意了,如今奶奶也难出趟门,哥儿又还小,这修葺整理都得要人手,府里的人虽多咱们用在这里却不太便当。可若是放着不理,这还不是几进院子的事儿,草木最经不得懈怠,放上一两年就成个荒园了,不说可惜,下回整善起来更费手脚。”
常嬷嬷在那头附和道:“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想看着修整修整,不说别的,当年冶园子的手笔这么平白荒废了也是作孽呢。”
李纨也道:“人手倒无妨,兰儿舅舅也不能这么枉担了个虚名,我嫂子早点头应承了此事,只我们拿出主意来就成。”
闫嬷嬷点头道:“这倒好说了,主意什么的,不过看奶奶的意思罢了。”
常嬷嬷便笑道:“我们如今手头也没什么大事,正好给奶奶参详参详,左右奶奶又不缺银子。”
闫嬷嬷瞟了她一眼道:“这银钱是抛费,时光跟精神就不是抛费了?奶奶又不得过去小住,用不着那么费事。”
常嬷嬷笑道:“待园子修好了,日后想要过去,总能寻着事儿的,这个倒不用担心。”闫嬷嬷听了如此说法,也不再驳她,俩人便平心静气地商议起这园子的修葺起来。
李纨这阵子沉迷于浮尘集市内的修炼,对“物”有了些新的热忱。往常在她看来,人间之物不过是为了娱乐肉身,哄哄那眼耳鼻舌身意,并不值得投入太多。上回因炼制了个‘斗室’,一时奋发,认识到在这显化的世间行走终还是要借助这些显化于世的“物”,全凭一点灵光恰如巧妇为无米之炊。由此对“物”之一事又有了些新的体悟,连带着在外头过日子都上心了几分。以“造境”之心观之,手头这个园子自然也有趣了几分。这会儿同两位嬷嬷商议起来,每每有提议如神来之笔,倒招来几声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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