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柳在外运功,只觉异于往日,便也停了。静心一探,果然黛玉那里毫无声息,端坐着用力前后想来,倒有几句话说。只是看来如今也不是个时候,顾自重又运起青冥修炼起来。
李纨把解忧照拿出来看了又看,到底没有丝毫动静,也不知贾兰那里到底是何决断,想着要不要弄个傀儡跟着他。一则全了他上回要人的意思,二则往后对他的行止也能心里有数。只是这傀儡该如何给,又哪里去引个合用的灵来?思前想后,忽地心里一清,暗想差点又堕了尘道了。想自己在前院里住着,还常恼不得自在,若是有双眼睛日夜盯着,哪里还是个人过的日子?虽是母子,也是两个人,忧心多虑,若是无由而发的,实地里难道不是看轻了他看低了他的意思?
正松了心,那解忧照中融光点点,显出贾兰的样子来。便笑道:“正等得心焦。”贾兰细看看他娘面色,才低了声道:“娘放心吧,我不会同人轻易相争的,适才师父师伯都说过我了。”李纨闻言点点头,才道:“兰儿,世上的事,越琢磨越难言对错。娘自己都糊涂着,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教你。只记得凡事莫要意气用事,你如今不同寻常了,更该前后思量,谨慎行事。”贾兰自然应着,张了张嘴,又道:“过几日就回来了,到了家再同娘细说。”李纨见他似有未尽之言,想了想也不追问,笑笑道:“也好,家里也热闹着。等你回来再说也罢。”
他这里扣了子镜,往水晶床上一躺,正想事儿,就听得外头有动静,略等了等便出了龙衣境。睁开了眼,却见他先生推了门进来,忙起身见礼。
祝先生摆摆手,自往桌边坐了,又示意贾兰也坐下,自倒了杯茶水,方问他:“这趟山里去了,可好玩?”贾兰不由一笑,咧咧嘴道:“还成。”
祝先生微微点头,手指轻敲桌面,稍一时,才道:“你同那边子弟的事儿,我都听你师伯说了。他倒说你沉稳,意外地沉得住气。”说了一笑,又接着道:“你从三两岁开始就跟着我了……说说,为什么特地去寻师叔公来?想好要怎么对付人了?”
贾兰心里一惊,眼珠子乱转,待要遮掩眼见着是晚了,待要认什么可如今眼前也没什么好认的。
祝先生又一笑,轻声道:“我去见过师叔了,当日你腰上挂着师兄的身份牌儿,呵呵,你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习惯?眼见着是特地去的了。方才我也寻过你师伯,原来是早些时候他走漏的风声。‘要命’的本事,是不是?你是看中了这个吧。”贾兰这下再坐不住了,腿一软往地下一跪,不吱声儿了。
正这会子,墨延松推门进来了,一见这样儿,笑道:“如何?还是拜我为师好吧?那样的话,他不过是你小师叔,你都不用理他。”贾兰低了头,不敢则声。墨延松也过来在祝先生边上坐下了,笑道:“我说怎么这回这么好脾气,没跟人闹起来,还当是等你那帮师兄们呢。好小子,原来是想下狠手啊,了不得,了不得。”
祝先生面上不见怒容,也不让贾兰起来,缓了声接着道:“怎么的,人得罪你了,同你起纷争了,你就想要人命?好大气性,哼,不愧是侯门子弟。”
贾兰听了这话,这才开口道:“我从未惹过他们,都是他们挑事,一忍再忍,反倒愈演愈烈了。倒不如……倒不如一了百了。”
祝先生点点头:“好个一了百了。我问你,往后你入朝为官了,总也有政见不同的,有底下使绊子的。你是准备挨个下药,都给送阎王殿去,就留下同你一路的人,是这样心思不是?”
贾兰这辈子还没想过要去当官的事,这会子听祝先生这么问了,自然答不上来。歪头想了想,嚅嗫着道:“不、不知道……当官的什么事,又不是我的事……若是他们是因书院里的那件事同我不一路想法,那我才不管他们。他们却不是这样,就是冲着我来的,那便不成。”
祝先生不禁揉额,墨延松却笑道:“小子,我问你。庄上有土狗,见了你狂吠,你待如何?林间蚊蚋,叮咬了你,你又待如何?乱枝刮衣,腐叶污鞋,你又要气死了吧?!”
贾兰皱皱眉道:“这样小事,管它作甚,有什么好气的。”
墨延松抚掌笑道:“果然果然。你看看,为什么犬吠虫咬你不生气,吴家小子乱吼几句你却要起杀心?差不在外,在内也。说白了,你生气,不过是因你太把他们当回事罢了。他们折腾到如今,真于你生身有何损害?片毛无有。不过是嘴上功夫。你却气到这样田地,你想想,是不是你太也看重他们的缘故?”
贾兰愕然,皱着眉细想,吴家小儿还自己太看重了?我呸!却又分毫反驳不得,一时气闷。
墨延松接着道:“若在你心里,他们不过是犬吠虫鸣那般分量,你又何至于动气至此?”
见贾兰沉思半日,好似泄了气一般在一旁委顿着,祝先生才平了声道:“原来当你还是个小小子,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早。如今看来却得早些开始教才对。
人生天地间,各有格局。你若以天下为己任,不说一应人等,便是山川天时,都当为你所执之棋子,布出个清朗乾坤。你若以功名利禄为求,自当算通人心,纵横捭阖,去那名利场中蝇营狗苟一番。鲲鹏游于云海,蜩鸠乐在蓬蒿,归根到底都在于一样——‘你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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