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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原来宝玉这日没得好好过节本就心气不顺,晴雯在跟前伺候时恰跌了扇子,宝玉便发作了两句。晴雯是个爆炭脾气,眼见着怡红院里多少金贵东西被弄没了弄丢了也没甚话,偏到自己这里就这般倒霉,便同宝玉呛呛起来。这一来又勾起先时芒种时候的事来,宝玉越发不耐了,便闹着要撵晴雯。晴雯自是不肯的,两相对上,越发不能了局。
    恰那会子黛玉往怡红院里去,碰上这个局面。宝玉又要扯当日的事情作筏子,惹得黛玉不快道:“我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二哥哥但凡要发作个人就要捡我当枪使?你爱留就留,爱干嘛干嘛,与我何干?”说了顾自己走了。宝玉下不来台,越发拿晴雯撒气。袭人几个苦劝不住,跪了一地,倒招他说了一通:“都不爱伺候就都出去!”的话来。
    待李纨慢悠悠到了那里,凤姐早带了晴雯出去了,袭人几个都红着眼睛,宝玉垂头丧气地在一旁榻上坐着。见事已了,李纨便悄悄退了出来,往潇湘馆寻黛玉说话去了。
    且说王夫人正午歇,听一个媳妇子来报,道是宝玉要撵个丫头出去,正惊疑,见凤姐带了晴雯过来。晴雯先时对着宝玉时哭闹不肯出去,到凤姐来了,她倒认了命了。这会子被两个婆子架着,头发凌乱,面庞乌糟,王夫人看了更生嫌恶,便道:“看着也不像个本分的。”心里一动,又让叫了个婆子进来。
    那婆子将晴雯的脸抬了起来细看看眉间,又伸手握一下她两边胳膊,冲王夫人点点头。王夫人面色才又缓上了两分,对凤姐道:“许她把东西都带出去吧,再赏十两银子……对了,这丫头还不是个家生子……”凤姐点头道:“原是赖嬷嬷买了送给老太太使唤的,后来老太太见她针线好,人也伶俐,就给了宝玉。”
    王夫人听说如此,倒有些迟疑了,只是方才见晴雯容貌实在过于出众,且眉眼看着还有两分近似林黛玉,越发不喜了。怎么也不能开口留下她,便道:“既如此,把身契给了她,凭她自便吧。”
    见晴雯犹自面如死灰,凤姐忙让一旁的婆子拍醒她,呵斥道:“傻了?还不赶紧谢恩。哪个赶出去的不是随便拉个小子配了,你倒好,反得着好了,实在是太太的慈悲。”
    晴雯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磕头。一时拿了身契赏银,浑浑噩噩地被送到了后头她姑舅表兄那里。你道是谁?恰是那同琏二爷交情出众的多浑虫。这多浑虫夫妇一对,往常能在府里立足,也多亏了有个宝二爷跟前得脸的妹子。如今眼看着这护身符被撕了,心下着急,倒不顾晴雯心里如何,便有些埋怨。
    他道:“姑娘,那里头天仙宝境一样的地方,是个人都削减了脑袋想进去呢,你倒被赶出来了。真是……”他话未完,他媳妇嗤笑道:“你知道个什么!早听说那宝二爷是个风月场里摔打惯的,外边的粉头,亲戚家的小子,哪个不惦记他?可见是一身好功夫。你这妹子这般人物,怕是做了什么出来,整好落在太太眼里才被撵出来的!这会子倒装起正经人来了,谁不知道谁的眼长在哪里呢!”
    晴雯自贾母将自己给了宝玉,就知道那个意思,想来总是要在一处的。哪知道今日就被宝玉亲自发话赶了出来,这会子还没回过神,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明明白白的一辈子被搅得乱糟糟的,哪里还听得进他们的疯话。
    她听不见,却自有听见的。就听门外头一声喝骂:“什么淫妇浪蹄子的东西,敢同我们姐妹这般说话!就是我们如今不在里头了,也比你们一对王八娼妇高出九重天去!”
    那一对听了这话,又当着晴雯的面,虽是早惯了的,也有两分伤面子。正要对骂,就见金钏儿摔了门进来,指着正待开口的多姑娘道:“省省!你若再多放一屁,只你方才编排宝二爷的话,我让我妹妹带了给太太去,看你有几个头够砍的!”多姑娘闻言一缩脖儿,她虽同贾琏很有两分牵扯,却哪里能惹得起王夫人同宝玉了,便撇了撇嘴住了口,顾自往外跑了。
    这里多浑虫也不敢待着,跟着去了。金钏儿这才坐到晴雯跟前,问她:“怎么回事?我还罢了,是太太吩咐的。怎么宝二爷也撵起人来?”
    晴雯这才略回过味,忍不住抱了金钏儿大哭起来:“我死也没想到有这一日!不过是跌了把扇子,就要撵我。往常袭人他们不见了玛瑙碟子琉璃碗的都不过一笑过了。怎么就要如此待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了呜咽个不停。
    金钏儿也让她哭出伤心来,拍着她背道:“好了好了,咱们做奴婢的可不就这样?我还想一死了之呢。不过几句玩话,太太竟连这许多年的情分都不讲了,只让人撵了我出来。不过半日,传得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昨儿二奶奶那里传出话来,道是让我过些日子还回上房伺候去。我哪里还有脸回去?却也没脸在家待着,真不如一死表清白,让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看看!”
    俩人如此抱头痛哭。好半日,金钏儿才歇了眼泪,哽咽着对晴雯道:“我说,旁的都不要紧,头一个你不能在这里住着。你不知道你那嫂子的名声儿!你若沾着些,往后别说再进去伺候,就是做人都难了。你若不嫌弃,不如同我家去,我妹妹同我一屋子的,她的床恰好你睡。我也得个人说说话。”
    晴雯乍然从那园中世界跌到后廊陋巷里,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心里只是一个乱。得了金钏儿的话,却合了心意,只迟疑道:“我是让主子撵出来的,你家里人会如何想我?怕到时候我去了,他们心里反不自在。”金钏儿冷笑道:“我不是撵出来的?!再说了,宝玉那脾性,谁知道又发的什么疯,怎么能赖到你身上?何况你出来还得了太太的赏银的,不像我……”说了又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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