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性起,便要去寻了王夫人王子腾惩治柳湘莲,倒被宝钗一通劝住了。薛蟠却因这事在贾府众人跟前丢了脸面,整日再不肯出门。这边府里因贾政在任上,贾琏也不过是帮着管家的,尚清静些。东府里贾珍却是一年里饮宴不断,原先薛蟠向来是座上客,近着几回去请时,却道身上不舒爽,总也不来。
一个常客笑道:“往日里有薛大爷在,多多少热闹笑话儿。这两回不见他,还真挺想他的。”另一个道:“你想他,还是想他的银子酒菜、不要钱的粉头!”
正调笑时候,贾珍也进来了,一众人上来相迎,又劝酒。才说起方才的话来,贾珍笑道:“你们却是常眼看人,竟是误了!我那表兄如今竟是‘浪子回头’,上了正道了!方听那府里传话,道是年前要往南边去贩货做买卖。可不是一件稀奇的喜事?!”
便有人笑道:“是了是了,他家原是皇商,这买卖一行自是通的,说不得一二年后就越发发达了也未可知。”
有一个道:“薛大爷自来是好的。他若往外去一二年,便是他自己不发达,这沿路的定然有发达的!”
众人大笑,贾珍也笑骂:“黑心的猢狲,素常得他多少好处,嘴上还要消遣他!”
正说笑,一小厮进来回话道:“小的们去请琏二爷,就见跟着二爷的兴儿同旺儿正满面煞白地往里跑,说是二爷让大老爷打了,正要去搬救兵。”
贾珍一愣,想了想道:“想是为了此前那几把扇子的话儿了。我早说他,自己下不得手,不如托了旁人。到时候还是他拿去大老爷跟前,自然得好。他只是不肯,前日听说贾雨村也得了信了!那王八羔子闻了腥儿还能放手,必然给弄到手了去大老爷跟前卖好,大老爷自然要嫌他这儿子无能。啧,大事跟前没有决断,也是不曾真正当家作主的缘故。”
又道,“搬救兵?搬个谁来!这样的事谁会让老太太知道?!那才是不要命的奴才了!得了,还是我过去一趟。”又对边上一小厮道,“去,让你奶奶把前日里让她收着的几件核桃雕的达摩头像拿来,就说我有用处。”那小厮赶紧去了。
不说贾珍如何拿了珍玩去寻贾赦,只说贾琏因嘟囔两句话被他爹拿鞭子劈头盖脸抽了一顿,好容易几个门客拦了下来,又让一众小厮们抬了车里,送回家去。凤姐得了消息,急匆匆回来,一见这样儿,立时坠下泪来。
跟着的小厮也不隐瞒,连忙把事情前后都说了。凤姐听了大骂贾雨村,连平儿也气得直骂“这杀千刀的”。凤姐见贾琏脸上也被鞭子捎着两下,都肿的厉害,想起之前宝玉挨打时宝钗曾拿过几丸子得用的药来,便吩咐平儿去讨一丸来。
平儿听了道:“这两日宝姑娘家里正忙着送薛大爷远行的事呢,哪里得空。上回宝二爷卧床的时候,我倒是听说林姑娘那里送去了几样药膏子。不如去潇湘馆问问,还有大奶奶那里,素来也不少灵药的。”
凤姐胡乱点头道:“随你吧,赶紧去讨了来要紧,别站这里一个劲儿废话了。只要有用,我还管你是偷来的抢来的?!”
那头平儿答应着去了,这里凤姐流着泪发狠:“你也是呆了!你不晓得大老爷的性子?你自不肯做那丧天良的事,既有人做了,你只认不如也罢。还非要在嘴上挣回点子来,有什么用?!这下可好,白白挨了这一通打,到底能得着什么好?还不是只我们几个难受!”
贾琏心里也郁愤,忍了痛道:“我只不过说那贾雨村一句,是老爷非说我拿话堵他。我不冤?再一个,恐怕也不止为了这个。上回鸳鸯的事,如今老太太压下了,老爷心里总怨我们没使力气,只嘴上不说出来,心里压久了可不越发恨了。我这也是场灾劫,只他心里不舒服,今日不打,明日也要打的;明日不打,后日还是逃不过去。”
凤姐恨道:“自己三不着两的,鸳鸯就是老太太的心尖子肉,哪个敢混打主意了?往年里我说个笑话儿,老太太还得点我两句呢。连给你老太太都不肯,还能给他?!只怕也就宝玉开口能给罢了。这又同我们有什么干系,也要被牵连,真是没天理了!”
饶是贾琏疼得厉害,听凤姐这话也乐了:“难得,你竟然也问起天理来!”
凤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人家这么着急上火的,是为谁来?!你倒还有闲心打趣我!”
正说着,平儿回来了,手里托着个匣儿,拿了递给凤姐看:“奶奶,这是打林姑娘那里要来的药膏子。说是外间武行人用的伤药,效果极好的。这个是大奶奶那里得的败毒丹,内服的,怕里头存了火淤了血,一天吃一粒就得。”
凤姐赶紧打发丫头们打了水来,自己跟平儿两个伺候着贾琏涂擦药膏,又拿了盏滚水来吃了一粒丹丸。
那贾琏趴在榻上,除去身上衣裳,背上腿上都是指头粗的鞭痕,凤姐一行上药,一行忍不住滴泪。若是旁的人敢如此,她自有千百样手段叫人连本带利偿了回来,却是自家翁爹,竟是毫无法子。吃这样冤枉苦头,不由得又恨又气。
贾琏心里何尝不怨?只是他自小这样的苦头也吃得多了,且贾家门风如此,竟是惯了的。只这回记下,下回行事少逆着他爹就是了。左右也不缺心黑手狠的爪牙,既有人乐意献这样殷勤,不如就听了贾珍的,往后有事只让人办去。自己也不用出手,又在大老爷跟前得了好,两下便当,再不要吃这样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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