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看跟着的人都远远抛下了,身边只近身伺候的几个,才开口劝道:“你也小心些儿。咱们做的这些事儿,寻常时候是没什么人会来管,只一味挂在嘴上,惹了猜疑总不好。我晓得你一身光棍,什么都不怕的。只我们能学了这些,还托了大嫂子的福,你若只管这么信口胡言,若牵连了她,可怎么样呢?连兰儿你也没脸见了。”
惜春一抿嘴,“有这么要紧?二姐姐你实在想多了。哪个会把我的话当真?不过是当我性子肖父,怪癖难教罢了。再一个,身边几层的奴才,与他们没有好处的事,哪个乐意多句嘴?”
迎春道:“话虽如此,也没有平白往别人手里送把柄的道理。”
惜春听了这话倒也有理,便点头道:“行了,我记下了。明日还得往那府里请安去,真是,既已修道,怎么不成仙……”
迎春瞪她一眼,惜春一笑:“多少人心里这么想呢,只我说出来罢了。”
第二日乃是十七,众人又至宁府行礼,关起了宗祠收了影,这年算过了一半。贾敬也定于当日仍回城外道观去,先往贾母处辞别,回转宁府后,又遣人去把惜春叫了去。众人心里纳罕,惜春也不知端的。
老仆引了她进屋,那是贾敬在家清修的静室。只一案一几几个蒲团而已。惜春上前行礼,贾敬点点头,往跟前蒲团上一指,道:“坐下说话。”
惜春又行礼谢了,方才在那蒲团上正身跽坐,屏气敛神,静待不语。贾敬看了会儿,点头道:“你比你哥哥强多了,可惜是个女子,修行之道我这里就指点不了你。此去我又要闭关,待哪日远游时若得机缘,或者能给你寻个像样的师承。”
说了从几下取出一个细麻布的小巾包来,推到惜春跟前道:“里头是两本书,听说你对符术有两分兴趣?虽也是小道,却比那一味沉溺声色的混账有出息多了。这书你先拿着看,或者能有所得,也是你的福缘。”
惜春忙谢了,接过来捧在手上。贾敬点点头,才挥手道:“去吧。我们修道之人,莫要被尘情所累,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就回那边去,不用侯着。”
惜春又行礼退下。出得门来,见贾珍在廊下等着呢,看她出来,忙上前问道:“老爷可说什么了?”
惜春摇摇头:“说让我先回去,不用等着送行了。”
贾珍看一眼惜春手里的巾包,度其形,该是书籍之类的东西。惜春当下就把那巾包打开了,果然里头薄薄两本道书,看着纸张也有些年月了,上头都是几个符箓图形。惜春将两本书摊开放在自己手上,却不翻看,只看着贾珍。
贾珍先看那书,心道果然如此,又见惜春这个样子,心里先一虚,紧跟着不由地生出两分怒意来。他在府里自来称王称霸惯了,要打儿子打儿子,要骂老婆骂老婆,要儿媳……先不说这个,可眼跟前的是他妹子,里头还坐着他老子,只好生生压下这股气来,哼声道:“老爷既如此说了,那你就去吧。”
惜春冷着张脸收了书,依足礼数告了别,才上车又回荣府去了。
晚间贾珍回房,尤氏见他面色不好,也不敢深问,只提醒底下人放轻声些,自己在一旁不言不语地伺候着。贾珍坐了许久,方开声说道:“今儿不晓得吹得什么风,老爷子特让人把小妹叫了来,还给了两本书。”
尤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道:“要说打妹妹出生到如今,也没见过老爷几回吧。”
贾珍道:“正是这话了。往常连提都不曾提过的。这回家来,也不过是照着从前请安问候尽些虚礼罢了。不知怎么弄出来这一出。”
尤氏道:“老爷是修道之人,想什么我们哪里猜的出来。不过既是给妹妹书,那定也是修道的书了。这怎么话说的,难不成自己出家了还不足,还要再弄一个出去?”
贾珍倒没想到过这个,面上便现了犹疑之色,尤氏接着道:“听那府里说,妹妹的性子十分冷情,就是老太太要指使她画幅画,她都能推三阻四的。姐妹们相聚,也不是回回都去。倒是爱跟着几个姐姐们往园子里的尼姑庵跑。”
贾珍此时早已面色坦然,笑道:“哼,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了。也罢,不过是个丫头,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吧。我们也不差这一副嫁妆的事儿。”
尤氏见贾珍面色转晴,虽不知到底他方才恼些什么,眼见得云开见日了,便放下心来,另捡了几样家务事来说。贾珍一一答过,喝了一回茶,仍往后头姬妾们的院子里去了。
当日乃薛姨妈家请吃年酒,惜春早不耐这阵子的强欢热闹,又兼众人皆知这日贾敬要回观里去,也不会特意来请她。她趁空就往栊翠庵去了。妙玉听闻是她来了,心里纳罕,接了进来又令沏茶,才问她:“你不过年去?”
惜春叹道:“还没过够?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过年过节,哪里是过节,实在是过劫数呢!不好笑也要陪着笑,不想喝也得陪着喝,都没兴致了,还得装出一副热闹喜庆的样子来。原只说愁眉苦脸的让人看着烦,哪知道这喜气洋洋的也能这般不入眼。”
这番话却得了妙玉的心了,点头道:“繁华热闹本是虚空幻花,难得你在这样地方还能生出厌离心来。”
惜春道:“我恨不能离了这里呢。别人只看着富贵,哪里晓得里头的腌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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