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她百般央告了,我才熬不过去拿了些儿。刚见事发个头儿,不说想法子替我开脱,反倒紧着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原当是太太赏与她的’,呵,我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面子了!既如此,索性都撕扯出来,大家当着太太的面辩白辩白,我就算去了,也去得甘心!”
彩霞道:“你说不说,都是一样的路,何苦要多牵连人?她央告你,你就拿了,那也仍是你的罪,难不成还有鬼来拉你手了?!且你这样话,也没个证据。不过是往各人身上泼粪,惹得人人不干净,又是何苦。”
见彩云不语,又劝道:“他寻常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别说宝玉,宝玉的丫头有的他都未必有。那位也是做娘的心思,总想使尽了法子让他过得舒服些儿。你既当日伸手助他,便是愿意他过好些的。怎么如今到了眼前,又恨起人来!莫非当日他出首说是他唆使你拿的,你就高兴了?如愿了?”
彩云对贾环也十分有情,只越是有情,翻过去时也越是深恨。当日平儿到了,本有两分转机,他们那里只咬定了没有,哪个还敢搜姨娘院子不成?偏是那么没骨气,一股脑儿都扔了出来,还忙着把自己撇清了,竟是不顾这头的死活。既如此,还说什么情不情,原是痴心错付,遭人利用落到今日下场,再要她都一力扛了来保全他,如何忍得!
遂看着彩霞笑道:“你的本事我也知道两分,只是我劝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成那头的人了。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但凡有个动静,你当他就肯为你出头?只怕那脖子缩得比王八都快!你劝我这份苦心,我却要笑你痴心。只那样黑心肠的种子,你就爱着吧,总有你知道哭的那一日!”
彩霞虽沉稳,到底是个女儿家,让彩云当面这么说了,一时也无话可答。又见她实在不肯松口,少不得另外想主意,便道:“你疯魔了,我也不同你说。你只自己安生想想吧!”
回了屋子,片刻,听里头王夫人喊她,赶紧进去答应。玉钏儿站在一旁,就听王夫人道:“你去看彩云了?”
彩霞忍着没去看玉钏儿,低了头答道:“是。”
王夫人便问:“她可怎么说呢?”
彩霞斟酌着道:“我劝她安心认错,她只不肯,仍一口咬定太太在家时都是如此惯了的,算不得偷。”
王夫人眉头紧皱,彩霞又道:“我看她实在不听劝,外头又守着几处的人,便趁早走出来了。老这么嚷嚷,让上头听了怎么想咱们屋里。又说起环三爷,上回……上回就惹了一身腥了,又说这些丫头爷们的话,有什么意思!”
王夫人听了不语,半日,让人把周瑞家的叫来,吩咐道:“彩云也到年纪了,到底伺候我这一场,是是非非也不说了,免得她往后难做人。只让她娘老子来领了出去吧,也不用给我磕头来了。”
周瑞家的赶紧答应着,王夫人又道:“完事了你去同三姑娘她们说一声儿。也不用急着给我这里添人。”周瑞家连连应是,带了人出去按章办理不提。
彩霞见王夫人如此处置,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事情内里是个人都猜到几分,但是这府里由来这个规矩,只要没摆到明面上的,大家都只当不知道。也没哪个奴才会去多嘴。只要王夫人不提,赵姨娘自然不会提此事,贾母那里自然也没风声,才是真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又说黛玉待贾母身子大好,才搬回了潇湘馆住。之前宝琴在稻香村住着,如今贾母回来了,病也尽除,便仍将她挪出来同贾母一起。宝琴年岁虽小,却不是个不懂事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数。她又在贾母跟前得脸,尤其这回,贾母身上一好就把她接过来了,可见得宠,连着贾府里几层的管事奴才们都对这位薛二姑娘另眼相看,不时弄些新鲜玩意来孝敬。
一时满院子都有说贾母疼宝琴胜过黛玉云云,这话不免也传到黛玉耳朵里,黛玉不过一笑。好容易安顿好了,才把迎春岫烟等请了过来,把自己这些日子在家所得拿出来同众人细说,又问她们近日体悟。这里有李纨于世事苦修,她那里有个妫柳只天马行空,倒很有些可相互映照的。半日坐下来,众人都觉深有所得。
几人方散,湘云就过来了,黛玉笑道:“今日我这门口竟也算得上络绎不绝了。”
湘云也笑:“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谁叫你如今这般难见?”又细看黛玉,见她穿着一身纱衫,极淡的云里青,子玉色的写意绣花,越发衬得她风华如仙,连几样簪环也都是素色。遂道:“你倒守规矩,也不想想你那时候,他们那里可灯红酒绿着呢。”
黛玉想起当日情形,仍是一笑,叹道:“你就由着性子到处打抱不平吧,哪里就都看真了。”又见她比从前清减了些,便道,“刚来那两日倒没顾得上细看你,怎么瘦了许多,可是有些苦夏?”
湘云摇头道:“大约是时气不好,这二年,总动不动就病上两日。也不是什么大病,吃两贴药就好了。只过一阵子便又犯了。”
黛玉想湘云虽有族人叔伯,实则还不如自己了,也幸好她素性心宽,才不至于过于自怜自伤,便道:“过些日子你去我那里逛逛,让采芹几个替你调理调理,只怕就好了。”
两人坐着说了会子话,湘云又问:“妫柳同墨鸽儿呢?你不知道,你不在这阵子,你还罢了,倒是这两个最得人心的,多少人惦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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