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也是个能忍的,因她还会些厨艺,又不像旁的被抢了上来便哭闹不休、寻死觅活的,那几个贼人渐也信了她,还让她在厨上帮手。捱了多半年,又同里头一个贼头结了伴,她又假装有孕,那些人再不疑她了。这回她得这了下山的机会,拼死寻到军镇衙门来,是来送山上贼人的布防和贼窝的地图的。
虽底下人早查过底细了,督抚听了还是另让人查了一回,果然多半年前有一路北来商人被抢一案,当中确有数人被掳上山去。又据着案宗问了女子几句,对答无误,才认准了身份。座上几个堂堂男子,细想这女子所行,都不禁心生惊佩。
事不宜迟,送上门来的功劳岂有不要的道理。此处离京城不远,另一头又接了平安州,这猿獠岭上的贼匪由来已久,却没见哪头拿他们有办法,若是自己能一击得手,往后简直青云可待。
督抚看过那女子呈上来的几张地图,越发点头,问道:“你还识字?”
那女子点头:“从前跟着家里兄弟学过两年。”
督抚点头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待平定了贼人之后,论功行赏,必少不了你的!”
女子跪下磕头道:“小女祝大人马到功成,全歼了贼人,也好替小女一家报仇。”
督抚自然知道半年前那家人之惨状,听这女子如此言说,便点头道:“你放心,本官必不会轻纵了一人!”
军镇当日便点齐了兵马,先让一队先锋去试探了女子所献地图上的一路布防,果然分毫不差。再不犹豫,趁夜行军,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候,将匪窝团团围了。一场激战,歼灭匪徒二百余人,又活捉了七八个大小头领。
抄查贼窝时,随行的军师翻出了几封文书来,面色大变,赶紧拿去给督抚过目。督抚看过后,沉吟半晌,最后下令将所有贼首就地□□,只带几具尸首下去,到时候挂在城门楼上,悬尸立威。
另一头,又同几个心腹商议着写了呈报,派了两个信得过的幕僚,亲自送往京城。
第二日早上,城中百姓起身预备一日劳作,却听外头传来猿獠岭群匪伏诛的消息,一个个都往衙门告示栏赶过去。果然见上头贴了布告,有两个识字的书生正站在边上高声念着。听说还要悬尸,一众人等又往城门口涌去。
城门楼上果然吊着五六具尸首,都勒着脖子,两脚悬空,身上穿得不像匪徒,倒像富家公子。可见这些匪人得了多少财货,又害了多少人命!不知哪个起的头,就有人开始捡了石子儿往那悬着的人身上砸。一时众人都动作起来,一行砸一行骂。中间夹着受过其害的苦主大哭大笑的声儿。
彩霞也跟着人群涌到了城门口,看着两脚悬空的贾环被石子砸得一晃一晃的,心里忽然涌出来一股笑意,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笑声被淹没在周围的喧哗中,毫不起眼。笑够了,又滴下泪来,没有一点呜咽,只止不住的泪水自眼中溢出,沿着脸颊滚落不停。
忽然,她发现同贾环隔着一个人的那个,看着竟也有些眼熟。心下诧异,盯着看了半日,差点没惊得喊出来,竟是贾蓉!他不是被流放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只如今她这疑惑,恐怕也没哪个能答她的了。
细想来,她原先以为贾环是借着贾芹才同这些山匪结交上的,如今看来竟不是的。只是那贾蓉如今看着也不是从前清秀斯文的模样了,却不知道是从流放地回来的,还是一早就躲在这处山上了。
她还寻思,一边挤过来一个差役,对她道:“姑娘你在这儿啊,大人有请。”
彩霞忙答应着跟了出去,往衙门里去了。
那北地商人一行,如今只剩下这报信的女子一人,多半年前的财货,也早被群匪挥霍一空,自然也无物可退。督抚做主,从这次清剿所得中拣了几件首饰,另由衙门拿出一百两银子赏了彩霞,也是表彰她报信之功。又让军镇中的小吏陪着去当地衙门重新办了身份路引,也算安排周全,彩霞自然是谢了又谢。说起往后的打算,彩霞只说京中还有旧时姐妹,或可前往投靠。众人听说她自有去处,便也不再操心过问。
彩霞再返京城时,巧姐儿已经在草田庄上住下了。
那日惜春陪了她进来,平儿则先往外头寻媚人去。只平儿知道,凤姐外头的产业如今都是媚人一家子在打理,趁着从前几回放人,凤姐便将媚人一家子都转到了自己手里。凤姐是不懂李纨的做法,将给自己办事的人都给放了出去,往后谁能保证没个外心?岂不是一点拿捏他们的法子都没有了!故此媚人一家的身契,一直在凤姐手里。
李纨同迎春两个陪着劝了几日,却也无甚效果。还是平儿说了,“没事儿,过一阵子便好了。一时想不明白,一世还想不明白?那样的人家,能趁早离了是好事!”这话说得李纨同迎春都点头。
回过身,迎春笑对李纨道:“嫂子,果然你从前说的那些,也不是哪个都能听进去的。这么算来,当日你说我有慧根,还真有都说不准。”
李纨轻叹:“可不是有!一样话,两样听,能得着什么,都得凭自己个儿。”
迎春也叹:“如今想来嫂子同我说的那些,从最开始到后来,竟是一步步应验了。果然我是想求个清静安稳的日子,只是靠一味的忍和让,竟也能到死路去。从那会子过来,再到如今,我倒有两分品出嫂子说的归心味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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