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此天赋后,家里人便歇了上学之心,让他接受家庭教育。
叶藏又是另一种样子,他惯会藏拙,又知道自己头脑好得不正常,成日里像樽沉默的净琉璃人偶,母亲还曾担心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以至于两三岁还不怎么开口。
——后来叶藏证明自己说话利索,才打消家人带他去看病的念头。
幼子如此,不可能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六岁之后,叶藏按部就班升入津轻第一实验学校,在那里遇见了与谢野晶子。
【看到这,太宰治直起腰,略感不可思议,中原中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与谢野晶子是大阪人。
说大阪人倒也不准确,她出生在大阪,三岁之后就跟父母来东北乡下避难。
战争一开始,大阪就经历了全面轰炸,木质建筑通通付诸一炬,钢筋水泥大楼被炸得只剩个缺儿。
与谢野晶子还没练出口纯正的大阪腔,就被津轻方言洗脑了。
她是商人家庭的孩子,父亲是老字号和果子店骏河屋的第八代传人,这家骏河屋在大阪有多有名?大体到了全国上下都有分店,外地游客到大阪都会去打卡的地步。
搬迁前父亲盘算了一番:大阪的店铺是不行了,英国人再来一轮轰炸,怕是命都要没了,谁会来买和果子。
东京的店经营良好,可那毕竟是都城,又靠港口,听闻东京都市圈内的横滨已成了洋人的领地,天知道他们何时会打进东京,到时候若成了亡国奴——
因此东京也是去不得的。
北海道和东北,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北海道是新干线都没通的乡下,大农村,只靠着白色恋人在日本零食界占有一席之地。
几番权衡之下,他带家人迁至东北的青森。
“这可是好地方。”九岁的与谢野晶子牵着幼弟的手,听父亲淳淳教诲。
“哪怕是东京京都陷入火海,青森都会好好的,你们就安心在这里读书吧。”
其实与谢野晶子并不觉得这里有多好,说到底父亲认为战争不会波及内陆的想法便是错误的。
成年人时常以为孩童的记忆都很短暂,这是对他们的低估,实际上,与谢野晶子从未忘记过三岁时的阪神轰炸,飞艇与战机堂而皇之地在大阪明朗的天空中翱翔,一开始,孩子们还兴奋地喊着“飞机来了、飞机来了”。
只听见嗡嗡嗡(后来知道,那是引擎发动的声音),从机上接连不断地投下榴弹。
“轰隆——”
高岛屋金碧辉煌的百货大楼倒映在与谢野晶子清澈瞳孔中,榴弹与百货公司的屋檐擦肩而过,直接轰塌半座厦体。
那情景就像是放映机按下慢动作键,在她眼中一帧一帧地分解开,后续还自动配上了女人孩子的尖啸声,男人的怒吼声,猫在嘶叫,柴犬不断地扒拉炸粉碎的瓦砾、断裂的混凝土石板。
这便是她对战争的全部记忆。
多亏了那点儿父母都不知道的、对战争的忧患意识,让她在津轻实验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当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妆发,男生梦想在五月五收到任天堂掌机时,她就捧着医书看了。
当然,与谢野晶子的成绩很好,于是她连跳好几级,九岁时顺利升上了国中部。
升上国中部,她就更格格不入了,十几岁的男生身高不一,高的有一米六一米七,矮得也有一米五。
女生矮小些,多见一米五前后,这是日本女性的常见身高,有几个抽条快的,逼近一米六,她就到人家肩膀。
国中部的女性认为她是小豆丁,不愿意与他说话,再皮的男孩儿也不想欺负小孩,与谢野晶子越发形单影只。
好在升入国中第一个月,她就有了伴儿,某天上学,女班长找到她,用对孩子的口吻道:“与谢野,你要有同伴了。”
她说:“国小部升上来一名小学生,比你还小三岁,编入我们班,老师安排他坐你旁边。”
与谢野晶子个子太矮,只能坐第一排。
升上来的自然是叶藏,他在小一呆几天就受不住了,才不愿意跟拖着鼻涕龙的小鬼一起学片假名、平假名。
他称病回家,盘腿坐在鹅毛坐垫上看杂志,恰好大哥文治从东京回来,问他在做什么。
叶藏乖巧回答道:“在看书呢。”
文治逗他:“这么多汉字你看得懂吗?”
叶藏是家里生得最好看的,爱美之心人人皆有,除了根本不关心儿子的父亲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喜欢带叶藏一起玩,或者说玩叶藏。
后者也乐得配合。
当时的叶藏实在是懒得装出一副看不懂汉字的弱智模样,那对他来说比进行矫揉造作的讨好表演还要煎熬,再加上家里人成绩都很好,于是他直接说“看得懂”。
文治考了他几个问题,叶藏都答上来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弟弟也很聪明。
文治伸手摸着下巴,心道:在叶藏这年纪,他自己已经升上国中了,其他几人,英华子她们也差不多,都是一年便读到国小五年级、六年级的水平。
他回忆自己当年不愿跟小屁孩儿共处一室的心情,对长相俊秀的小弟弟越发和善:“你想直接升上国中吗?阿叶?”
叶藏就猜到文治会说这话,事实上,无论在这里看书也好、乖巧回答文治问题也好,都是他提前演练好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摆脱在学校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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