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色彩暗淡,一块看不清先前颜色的绣锦一遍遍地摩擦剑身的污秽,秦漱知抬头注视明裴落,向来洁净沉着的俊脸染了几缕血迹,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黑沉沉的目光却无端让人心底发毛。
秦漱知呆愣地看着他,明裴落突然掀起眼皮,波澜不惊的目光骤然望入她眼中。
——快跑。
下意识的警惕让她后退一步,汗毛直立,这个眼神太熟悉又太陌生,让她深感不适。
熟悉是因为她在斩杀妖兽的时候,见过这种眼神,凉薄淡漠,即便将死也是一副不知生死的冷静姿态;陌生是,这种眼神出现在明裴落身上。
——不对劲,这不对劲。
耳边钻入嘈杂的声音,她颇为慌乱地移开目光,开始聆听。
思及先前与游远誉的对话,秦漱知心脏咯噔一下,隐隐猜到此情此景是为何。
“非我同族,留你始终是个祸害!”
“自古强者为尊,你自己寻不着庇护也别怪我们以多欺少……”
“你们人族当真虚伪至极!说那么多作甚?在场的谁不是馋他一身血肉?”
“……要我说,不如咱们将其圈养起来,每日剜几块肉取几碗血屯着,日复日岂非却之不尽?”
“呵,说的轻巧,你倒说说他归哪个族?你敢保证分的均匀?”
“说那么多干什么!谁抢到就归谁,这怪物能活人骨,说不定剜下的肉还能长出个人呢!”
……
饶是冷硬如秦漱知,听闻这般露/骨直白的话语,亦是胃中翻腾,喉咙里涌现恶心感。世间竟真有这般为趋利罔顾人伦之事。
三族联合竟是为了屠杀一人。
无耻至极。
叫嚣声络绎不绝,却无一人敢率先出手,无言的默契,所有人都在死死地盯着中央旁若无人地擦拭宝剑的男人。
“修行在己身,”明裴落突然轻声开口,哗然的声响荡然一空,徒留他清清冷冷带着失望的声调,“何故寻此道?”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三五年就能突破?”有人叫嚣,“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不想走捷径?什么修行在己,能飞升那就是本事,谁管你走的正道还是邪魔外道?”
“但凡你是个五灵根,怕是比我们还要无所不用其极!”
“就是!说不定把自己吃了也说不定哈哈哈——”
……
邪魔外道、五灵根——
秦漱知在一旁听着,如坐针毡。脑海里突然想起先前的谈话。
——您介意我走过弯路吗?
——可有愧于心?
——从未。
——如此,为何介意?
她无愧于心的标准,跟明裴落无愧于心的标准,一样吗?
他真的不会介意吗?
失望低沉的声响传入识海——
[修行仅是、是……是为飞升?自己的道,为什么……不、不、不坚持呢?为什么,会、会……会宁愿走、走歧路……]
“我……”秦漱知下意识想要回答,突然想起,这不是在问她。
承渊剑光闪动,所有人突然蜂拥而上,哀嚎声不绝于耳。
明裴落无意间被砍下一道血痕,鲜血飞溅,周围的人目露贪婪,灵力挥动就要夺取那似并无寻常的血滴。明裴落指尖一动,虚空的血迹骤然消失殆尽。
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悬念的屠杀。
秦漱知眼睁睁地看着明裴落的身影被众人吞噬,目光倏地冷下来,无名火直上心窝,双手紧握五指陷入血肉之中。
这群家伙……这群东西……
“他娘的哪个妖族敢再动他一根手指头,本尊现在就屠了你们!”
一声暴怒的吼叫自不远处传来,鲜红的衣袂飘飞,季酌灵力一震,骤然落至明裴落身侧。
他看着眼前目露贪婪的三族,满脸荒谬神色,他大笑三声。
“果真是一群万恩负义的东西,先前明裴落给你们斩杀景妄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喊非我同族?需要本尊丢几个留影石,给你们看看当初跪求人家出关的卑微样吗!”他一字一顿,目光冷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敢动他,我季酌第一个不放过他。”
师?秦漱知微愣,然多了一个帮手,不得不说她还是松了口气的,想必这也是明裴落先前护着季酌的原因吧。
然就在这时,嗤笑声不绝于耳。
“季酌,你装什么大仁大义?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夺取了好处,妄图自己私吞?”
“就是,别忘了当初是谁教唆我们孤立明裴落的。”
明裴落始终不曾言语,季酌到来,倒是舍得看了他一眼。
然后……
——[谁?]
秦漱知:……
“也不知到底是谁恩将仇报,当初若非明裴落帮了你一把,还真当自己一个半妖能苟活于世?厚着脸皮喊人家师尊,也不看看他认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吗?”
“——你敢说明裴落根骨一事,你不是第一个散布信息的人?一个想要坐享其成的东西,也敢跟我们扯仁义?”
“但凡来的是秦非湛,多少我们也给点面子了,你季酌算个什么东西?”
季酌冷冷地看着众人,一伸手,骤然幻化出爪牙,就要横扫眼前出言不逊之人。
冰冷的剑鞘拍打在手臂上。
他神情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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