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好受,没关系,就快了,很快你就会摆脱‘私生子’的身份了……”母亲紧紧抱着他,喃喃自语,“来,让我看看你的画。”
母亲不顾他的阻挠,掀开了盖在画上的白布,白布下是一幅普通的静物画,笔触凌乱而拙劣,明显是初学者手笔,她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把那副画扯破,变成纷纷扬扬的碎屑,落雪一样劈头盖脸地打到杰克身上:“不行……这样不行!你画得太差了,这样你父亲根本不会来看我,我的病要怎么办?你的病要怎么办?!你刚才说谎是不是,你根本没有把画交给你父亲,这种作品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杰克被她推搡着倒在地上,低着头。母亲忽然瞥见他满是淤痕的手臂,急急忙忙地撩起他的上衣,看见他身上遍体鳞伤:“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这么多伤,是谁打了你?”
“是你打的,妈妈。”杰克偏过头去,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你已经疯了三年,病发的时候就打我,但你只要一清醒,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我根本……”母亲像是即将晕厥过去一样颤抖,手脚不断痉挛,最后又抱住了他,宛如要把他变回婴儿重新藏回肚子里一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
杰克没有回答,拆信刀从他的袖口处滑了出来,锋利的尖向内对准,虚虚抵着母亲的脖子。只要他用力刺下去,这把跟美工刀类似的小刀就会变成杀人凶器,它的锋刃将刺穿母亲的喉咙,把美丽如羔羊的身体变成一滩死肉。在母亲没有看到的地方,他金色的眼睛像地狱里燃烧的硫火,映照出的魔鬼冰冷的神色。最后他笑了,一只手搭在母亲的背上,轻声说:“明天就是母亲节了,妈妈,你喜欢什么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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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
杰克离开了母亲的怀抱,记忆断在了这里。下一个场景是他背着画板来到了画室,坐在画架面前,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拿着画笔,他凝视着画布,机械地在画布上涂抹了一笔,然后想道:空的。
画布下面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画的太死板,太精准了,这样不好,会显得很‘空虚’。”艺术老师这么说着,声音沙哑变形,“艺术不是为了画得像,而是为了投影感情,我们要有怜悯,要有人文关怀。”
“人文关怀?”
老师斟酌了一下如何给一个孩子解释这个词:“就是——爱。我们会爱他人,不忍心看到别人受苦,当他们痛苦的时候,我们也会感觉痛苦,我们会希望他们得到幸福。”
“让他们幸福?”杰克喃喃自语。
记忆又变得模糊了,杰克离开画室,意识朦胧,仿佛身处在浓雾中,周遭上下左右都颠倒不清。雾越来越浓,将所有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也看不清身边的人,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全部都是成年人,他们在雾霭中只剩下几个隐约的影子,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开口的兴趣,但是当他们走过时,杰克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像一阵吹过耳畔的微风,略过就立刻远去了。
“太惨了,太可怜了……那个孩子,怎么能把颠茄花卖给孩子呢……”
“没有父母的管束,不慎摄入了少量颠茄,强烈致幻,引起神经中毒……剂量太大,可能会终身残疾……”
“尼姆医生已经提供了有效证据,这个孩子罹患精神分裂……他的母亲遗传给他的……可能不仅仅是颠茄的原因,神经毒素放大了这种影响……”
“常年被虐待,太过压抑,也是诱因……”
“你看那个小孩的眼睛!她妈妈被他剖开了,他却还说着毛骨悚然的疯话,继续画一些看着就让人害怕的画……看看他都画了些什么,花朵、眼睛、腐烂的女人,这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表达的东西吗……”
杰克忽然醒了,这是记忆的最后,他身处在空旷的房间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刚才听到的声音仿佛仅是幻觉。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衣襟和前胸上沾染了些颜料,袖口被挽到手肘,露出修长的、漂亮的、苍白的手臂。昏黄色的阳光落下,他拉开窗帘,带来裹挟着馥郁芬芳的苹果花香味的晚风。
他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去,他的母亲躺在地上,微甜的体香馥郁,她纤细修长,明丽动人,一头近乎透明的金色鬈发,素净的像一袭流水般的月辉,又好像顷刻间便会燃烧起来。
杰克随意吃下一朵花,然后把剩下一大束颠茄花抛撒在母亲的尸体上,细小的花朵四散而落,仿若飘尽一场细雪,花瓣上沾染了晶莹夜露,细珠似的明亮的几点,盈盈缀在一尘不染的娇嫩花间。昏黄的阳光被电线和栏杆切成碎块,一阵阵风吹起雪白的轻纱,暮色穿过繁复的蕾丝,投下一片片摇晃的、切碎的影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听见了笑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杰克循声望去,声音是从一幅一人多高的巨幅画像处传来的,他扯下盖着画像的天鹅绒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男人的肖像。
画上的男人走在深红色的沙发上,平视前方,带着志满意得的笑容,眼神如狮子。他有一头卷曲的黑绿色头发,已经留的太长,垂落到了脖颈,他穿着一身古怪的紫色燕尾服,喉结处扣着银质的美杜莎浮雕,手肘旁边是烛台和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盛开的苹果花。男人背后一片黑暗,深色的天鹅绒幕布落下,宛如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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