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默默地指了指他背后:“阿福就在你身后。”
杰克转过头去,正对上端着红茶走来的阿尔弗雷德。刚才他还兴致勃勃地讨论怎么宰了阿福,甚至饶有趣味地贡献了一种很有价值的参考方式,转眼就被正主抓了个正着,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抖了抖两撇小胡子:“你们密谋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杰森少爷和这位——”
他递给杰森一杯热茶,又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放下来,从托盘上取出一碗热汤,放在桌上,这明显是给杰克的。但杰克看着汤面上漂浮的绿色的葱花、鲜红的胡萝卜、吨的软烂的鸡肉丁和胖胖的虾仁,只觉得喉咙里发痒,差点又要吐出来了。为了掩盖,他只能挣了挣手铐,发出一点金属声,示意自己现在连拿汤匙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和这位小丑先生。”
“我不是小丑。”杰克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那这位不知姓名的客人,下次拜访时你递交的请帖上应该写上什么名字?”
杰克咳嗽两声:“ACE化工厂降生的幽灵、蝙蝠反对势力领头人、苍白者、哥谭之王、魔鬼化身、阿卡姆的代言人、哥谭阴魂不散的诅咒者、反社会疯子的精神导师、发疯的洛朗·德·拉瓦锡、‘给罗宾穿秋裤计划’发起人、《禁止超级英雄内裤外穿法案》策划者、哥谭警局的执剑人、阿卡姆大学笑气专业正教授——杰克·内皮尔。”
他话音刚落,蝙蝠侠就推开治疗室的门,走了进来,对阿福和杰森说道:“你们先出去,让我跟这位阿卡姆大学笑气专业正教授单独聊聊。”
他受了伤,战衣上多有破损,翻开的软甲下露出血迹和伤口。阿福和杰森走出治疗室,蝙蝠侠反身锁上门,走到杰克的床边,端起那碗热汤,放在床头柜上,随即把小桌子叠好,最后对躺在病床上的杰克说:“把衣服脱了。”
杰克足足花了十秒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换上一种震惊、难以启齿又深表理解的神色:“你和小丑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
蝙蝠侠袒露在外的嘴唇紧紧抿着,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我只是检查你身上的伤痕,能否跟我记忆中的对应。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
“呃……不是,你为什么连小丑受什么伤,又伤在哪都记得?”杰克的眼神更难以言喻了。
“阿卡姆疯人院保存着他的体检表。”
杰克悻悻地撇了撇嘴,他只是开了个玩笑,也有故意恶心蝙蝠侠的成分在里面。他当然知道蝙蝠侠只是为了核对两个小丑的伤痕,以此来确定杰克这个身份的真实性,但他对于展示身体有种强烈的羞耻感。在独自一人守着杰森尸体的那段岁月中,他用的手段有些过激,现在身上的伤痕众多,触目惊心,落在别人眼里难免会引来指指点点,就如同在刻意强调自己的付出,以此挟恩图报一样。杰克自己也是心理学家,他知道这种负面感觉被称为病耻感,是一种精神病患者所展现的负面情绪。求助是羞耻,陈述是羞耻,展现伤口也是羞耻。一旦患者深陷入这种自污式的情绪中,羞耻感就像线一样把他的嘴巴缝死了。道理总是很清楚,但医者不能自医,他也陷落在病耻感的漩涡中,很难只靠自己爬上岸来。
他最后挣扎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脱你儿子的衣服?”
蝙蝠侠没说话。杰克忽然顿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识间戳到了蝙蝠侠的伤口。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见过十八岁的杰森长什么样子,关于杰森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孩子十六岁时,在那盘小丑寄给他的录像带里,十六岁的、遍体鳞伤的杰森被小丑一枪打倒在地。
“抱歉。”他低声说。
他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双手颤巍巍地解开纽扣,脱下白色的衬衣,他穿礼服太久了,现在脱下这层光鲜亮丽的衣服,就像是脱下一层皮似的。
衬衣下的身体苍白得几乎反光,他的皮肤像漂白的、紧绷的纸,覆盖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上。现在的他比印象中更瘦了,有一部分骨头的轮廓凸出来,显出一股病态的嶙峋感。蝙蝠侠扯下他的衬衫,去看他的伤痕,那伤疤微微鼓起,像纸被打湿又变干后留下的痕迹,边缘是更没有血色的白,似乎连皮肤纤维都清晰到透明。
躯体上的伤痕并不多,大多是几年前留下的利器划伤,颜色很浅。蝙蝠侠扯下他的袖子,遭到了一点微弱的抵抗,但很快,他的目光凝住了,杰克的手臂上全是疤痕,密密麻麻,一层叠一层,边缘平整光滑,很明显是刀伤。蝙蝠侠愣了一愣,沉声说:“自残?”
杰克只让他看了一眼,就尴尬的穿上衣服,把伤痕遮住,闻言摇了摇头:“不是,当时为了做实验,放了一些血。”
“我做了化验,你吃的药是多塞平和阿米替林。都是抗抑郁药。”
“我已经找过专业的心理医生治疗了……”杰克心里说他找的心理医生就是他自己,宛如撑起来的画皮被戳破了一个洞,他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绝不想听到真相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就是病耻感的作用,不仅不愿意诉说痛苦,别人指出来还拼命想掩盖。只因为羞耻。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心慌意乱,绞尽脑汁想要阻止接下来的话,忽而他灵光一闪,对蝙蝠侠说:“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跟我一样是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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