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闭上眼睛,风的呼吸如最光滑的天鹅绒,下坠的过程好似被无限拉长,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或是一瞬,在他唯一可以躲避的、眼皮塑造的黑暗深处,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冥冥中,一双手接住了他。
熟悉的海盐香水味扑面而来,萦绕在鼻端。仿佛又置身于金色的麦田中心,微风吹过,金灿灿的麦浪如波涛般渐次起伏。耳边又想起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几要让他热泪盈眶:“你又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低声说:“我很想你。”
蝙蝠侠看准他的动作,在他坠落的瞬间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他一手死死抱住杰克,另一只手甩动绳钩枪,绳索的另一头套在摩天轮钢筋骨架上。两个人拥抱着下坠,直到紧绷的绳索牢牢拉住了他们,失重的感觉结束了,超重感让蝙蝠侠的手臂肌肉一阵发酸。他往旁边撇了一眼,那艺术品一样漂亮的左/轮/手/枪落了下去,如一滴金色的眼泪。
他心里叹息,抱着杰克平稳而快速地下滑,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落到了实地上,不久前和戈登局长一起疏散游乐园人群的提姆及时出现,凑了上来,看着杰克的紧闭的眼睛:“昏过去了?”
在成为蝙蝠侠的罗宾前,他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位哥谭义警,也为哥谭骑士的死敌做了极其相近的剪报档案,尽管小丑是个该被枪毙一百遍的反社会疯子,但他的出身、经历和犯罪生涯颇有传奇色彩,提姆整个少年时代都听过他的故事,可等到他们见面,小丑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他看着那张以前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脸,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由于被化学酸液烧掉了一层角质层,杰克皮肤的质感很奇怪,细倒是细,只不过非常干燥,紧绷得像张纸。
“让阿福把高压项圈和电磁镣铐准备好,我马上带他回韦恩庄园。”蝙蝠侠轻轻拍掉提姆的手,把杰克打横抱起来。
提姆犹豫片刻:“也许我们该把他送到阿卡姆疯人院去,整个美国南部最棒的心理医生都在那工作,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
“他们根本不会给他看护,只会想着把他冻成冰棍,或者看着他把刀片刺进自己的手腕。”蝙蝠侠说完这句话奇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想起把杰克冻成冰棍也有他的功劳,“这座城市有太多人想他死,他也是其中之一。”
也许他就这样死了也是件好事……
两个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想法。他们抬起头看着彼此,在对方的眼睛中读到了跟自己完全相同的、一瞬间的邪恶,为此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蝙蝠侠抱着杰克往前走,气氛肃穆得像门徒抱着下十字架的圣子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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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正在梦中。
他感到了一种命运般的召唤,像黑暗中有人牵着他的手行走,最后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时的一片翻涌的海面,天穹上挂着一轮银色的圆月,水银般的的光辉照亮了洗白的波浪,深色的大海仿佛天鹅绒裙摆的褶皱,那么光亮,那么柔软,每一丝浪花都带着难言的诗意。海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轻微的咸涩,咬得皮肤轻微发痛。他坐在一张木制椅子上,海风吹起他蜷曲的头发,温柔如情人的手臂。
他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暴风雨般的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的、圆满的、欢欣的感觉。短暂的自毁之后,他忽然开始爱生命,爱这如碎钻般的星子,空无一物的天穹,还有世界上最温柔的大海。
“你去了人间一趟,又选择回到我身边。”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杰克缄默许久:“为什么会这样?我本以为你不在了,我能活得更开心,为什么我还是那么痛苦,比爱你更痛苦……”
“因为我给了你幻觉,杰克,在这个世界上,高尚和快乐一直是两回事,能从纯粹的高尚中获得乐趣的人少之又少,为什么割肉喂鹰的人是圣人,因为没人能做到。”小丑故作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只是喂一下小猫小狗,往募捐箱里塞一两美元,靠这些举动带来的满足愉悦自己。”
“为什么,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我以为我跟你不同,结果我还是……”
小丑用差点笑出来的表情说道:“你以为别人和我们不同?还是觉得其他人都有高尚情操?不,蝙蝠侠没有,我也没有,大家都没有。蝙蝠侠打击罪犯不是出于正义,只是因为用拳头殴打人渣很爽。我杀人不是为了证明自己邪恶,不过是看活人的脑袋被打碎很有意思。只有你在认真,归根结底,所有人都只为了找乐子而活着。”
杰克木愣愣地静了一会儿:“我绝不会认同你这种想法的。”
小丑真的笑出来了,笑声越来越响,似乎整个苍穹都在笑声中震颤,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快要滚到椅子底下去了。最后他慢慢止住了笑声,因为岔气还打了个嗝:“说实话,亲爱的,你笑到我了,你不会以为你是真实存在的人吧?”
“我会说话,会喘气,会哭会笑会痛,怎么不是?”
小丑一边笑一边扳着他的头,强行让他侧过脸直视自己:“亲爱的,看来你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我曾告诉你,我已经知道我是故事里的人物,这个人物已经活了八十多年,无数人以我为主角或配角写下不同的故事。有时候我是掉进化学池的普通人,有时候我是蝙蝠侠同父异母的哥哥,有时候我甚至是他的母亲玛莎·韦恩。但是你以为你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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