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川无法反驳,他知道那个声音是对的。
那是他的声音,是他心底真实且懦弱的想法。
——那你还要活着吗?活着醒来,去触碰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未来所去的每一个地方,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将戴上洛银临死前看向他的那张面孔,那张深情款款,遗憾告别的脸,将成为谢屿川此生无法跨越的痛苦,是他的劫。
清醒地活着,直面痛苦遗憾,自责悔恨。
还是就此闭上眼睛,干脆死去一了百了,陪洛银一并消失。
答案便在眼前。
他不过是个、无能的……妖物罢了。
…
极寒深林的最深处,也有一座雪山,那里是银狼居所,白雪飘零的古洞中,冰玉堆砌着各种灵石法宝。漆黑的深林里每一棵树都像是钢铁铸造,树下结满了晶石,树干上也缠上了各种毒草毒花,它们在月色下色彩艳丽,绽放着缤纷的光芒。
夏至。
无言和无蝎应宋渊的命令,早就回到了妖界,只是却一直没能见到宋渊,听那些兽族的妖说,宋渊守在了雪山下,那里寒气逼人,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又过了几天,山林间的暗溪流动,地面蒸腾着夏季的炎热闷湿,雪山下的寒意也不再那么冻人,无言和无蝎终于见到了宋渊。
他从雪山下走出来时,浑身毛发都结着冰霜,喝气如雾。
无言和无蝎连忙上前,身后还跟着其他兽族的首领,目色沉沉地看向宋渊,只等他的回复。
在这两个月内,妖族大军撤离人界,因为谢屿川性命堪忧,他们迅速退到了无影沼泽之后,而那些原先与明瑕有过连接的妖族,也没再寻到明瑕的下落。
宋渊抽不出精力来管明瑕,只是守着谢屿川,生怕他在雪山中有个三长两短。
今出山,无言和无蝎同时询问:“将军,殿下如何了?”
宋渊的脸色并不好看,以妖力蒸去了一身寒冰,半晌后才道:“还活着。”
便是这三个字,叫众人松了口气,可他们没见谢屿川随宋渊一道出来,脸色又难看了起来,活着,未必醒了。
无尽地沉睡,与死亡没有区别。
“妖族还有其他事要做,趁着明瑕不在,我们要尽快收复羽族与蛇族的余党,在殿下醒来前,铲除异己,肃清妖界。”
宋渊下达命令后,一干人分散去行事,唯有无蝎和无言二人还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三个是异姓兄弟,无言与无蝎被当年的宋将军收养,私下亦称宋渊为兄长,短短几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们心中有许多疑惑未解,也不知小满那日,幸州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渊知道自己无法隐瞒,如今洛银已不在人世,他也没必要让她一直背负着抛弃谢屿川的骂名,从他与洛银传信,到后来墨安的魂魄附身于谢屿川身上,直至洛银想到了个移花接木的方法,将灵州雪山下的天光之境引入锁灵阵中的计划。
宋渊将自己知道的,悉数告诉了无言和无蝎。
当时无蝎守在珞城外,逃过一劫,否则诛仙阵从珞城上空划过,他也未必能完好无缺地回来,而彼时被洛银派去守着灵州雪山的无言,更是心下沉沉。
从宋渊被关押暗湖开始,无蝎留守珞城外,无言远去灵州,都是墨安引洛银一步步入局的步骤罢了,为的便是将那时的谢屿川孤立,让一个能代他去死的人都没有,如此,洛银才会以身赴雷霆,以自陨抵消诛仙阵。
“那个恶道,如今还在殿下的身体里?”无言问。
宋渊不知道,他不知道洛银的计划究竟算赢了还是输了,天光之境没出现,谢屿川也昏迷不醒,如今他的身体里究竟是一个人的魂魄,还是两个人,都无意义了。
无蝎抓着妖纹斑斑的头顶道:“殿下不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此时醒来的不是殿下呢?我们如何分辨?”
宋渊一怔,这也是一个难题。
他们不能将藏在谢屿川身体里的墨安如何。
三厢沉默。
诸事混杂,妖族损伤惨重,不过数月,竟像数年般难过。
妖界无首,宋渊独挑大梁,期间他也去过极寒之林的雪山,每每过去见到的便是被冰封于山雪中的谢屿川。他安静地沉眠着,像是再也醒不过来,而那个刺穿他手骨的金钗,也被宋渊取下,好好地簪在了他的发上。
又过了两个月,盛夏已过,天将入秋,妖界分不出四季,唯有偶尔刮过的风中带着些许枯败的萧瑟味儿,让人哀叹。
宋渊忙碌了一阵,仍没有找到有关明瑕的消息。
圆月当空,淡色玉盘几乎压上了树梢,宋渊步入极寒深林的雪山下,一路疲惫而去。月色晃眼,这一夜的风雪尤烈,宋渊脚下一颤,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张裂开的冰床,原先躺在上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
八月将中秋,人间荷花开尽。
九州各门各派的掌门齐聚一堂,妖族在几个月前撤离人界,可这并未让他们放松警惕,尤其是那到几乎横穿半个人界的诛仙阵,死在其下的修道士难计其数。
重明仙派和九州其他被妖族捉到的弟子已经从万窟洞天内出来,好些重伤的仍在养伤,可一场战役下来,他们伤亡惨重,在那阵法中死去的人,远比被妖界烧杀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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