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住宅区是他自小长的的地方,父母未曾丢弃他的时候,他们一家都住在这里,尽管简陋,但依旧能够遮风避雨,他一度以为这个家会这样平淡、幸福下去;
而现在,这个家早已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他每天都要回到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独自睡去,又独自醒来,有时还不得不面对父母留给他的麻烦。
而恰巧今天又有麻烦找上门来。
“哟,大少爷终于舍得回来啊。”
一群混混将文野堵在楼梯间里,他们颠着手中的警棍,一边向文野逼近,笑得恶劣而欠揍。
为首的头头是个光头,脖子处纹满了纹身,身上满是煞气,他几个跨步走到文野面前,将警棍抵在文野胸口处,用力向前一捅,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啊?大半夜的才回来,哥几个冻感冒了你赔啊?”
光头见文野低头不语,一副顺从样,嫌恶地吐了口唾沫,“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爷看着就恶心。呸!”
“大哥,他靠这张脸出去卖,才能还咱们钱不是?”小弟一脸狗腿地站在光头身后。
光头不耐地用警棍戳了戳文野,“死娘炮赶紧的,还钱。”
文野死死地攥着拳头,听着这群人的羞辱、讽刺,却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他闭上眼睛,准备酝酿一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表演。
“哥,你们今天来也不提早通知我一下,我好准备啊。”文野讪讪一笑,带着三分讨好、三分谦卑,还有四分敬畏。
光头斜眼看着低声下气的文野,心中不屑。
这傻子,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今天我刚好发工资了,我转你?”文野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机,将一个懦弱又没尊严的欠债者诠释的淋漓尽致。
光头爽快地递出了收款码,待文野转完钱,他看了一眼,吃了一惊,“好家伙,你不会真出去卖了吧?”
之前文野一次性给他转过十万,当时文野说是奖金,光头不关注娱乐圈,自然不知道文野拿的奖是影帝奖,当时光头还没有什么想法,但这会儿文野又拿出这么多钱,就让光头不得不怀疑文野是不是真的去从事什么不正当职业了。
“没有没有,刚刚辞职,老板给了点补贴。”文野摸了摸脑袋,裂开嘴笑。
见对方一脸蠢样,光头也就打消了念头,“行,下个月我再来。”
说完,光头就打算带着小弟回去了,但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回来,站在文野面前,笑嘻嘻地举起警棍,在文野错愕的表情下,重重落下。
“哼。”文野闷哼一声,身体砸向身后的墙壁,蝴蝶骨的疼痛传到大脑,让他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身体,他满脸因疼痛而涨的通红,额头处流出温热的液体很快变凉,顺着脸庞滑落,滴在脚边晕开。
光头看着警棍上沾着的鲜血,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文野吃力地倚靠在墙边,在没有灯光的夜色中,他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地格外刺目,目光中的狠厉全部隐在了黑暗之中。
文野,演员。
一个每天都在扮演乐观天真、爱笑傻子的演员。只有到了深夜,回到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家里,卷入肮脏回忆的时候,才会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在外面,他始终扮演着一个礼貌得体的成年人,仿佛所有事情都冒犯不到他,仿佛所有的困难都可以以笑容面对,但殊不知他的眼底总是充满着了无生趣,那是原野被大火焚烧过后的荒芜。
作为一名优秀的演员,他学会了所有形式的笑容,却忘记了笑的本意是从心出发。
他将各种公式化的笑容灵活运用于各个场合,从未出错过。
以一颗荒芜之心,披着微笑的假面,故作坚强地逗留在世上,哄骗的是周围的人还是自己,他已经分不清了。
明明有那么多活不下去的理由,可他偏偏相信那唯一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就是想要活着。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文野捂住额头,一脸厉色地进了洗手间。
他打开水龙头,任水直流进水池,草草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他静静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那是一张与稚气完全没有关系的脸,没有任何皱纹,却仿佛垂垂老矣,他照着肌肉记忆扯起嘴角,努力摆出一副完美的微笑,但眉间的阴郁让笑脸变成了小丑面具,诡异不堪。
他对于自己的表现一点也不满意。
文野努力维持着笑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试图想要从镜子里观察出问题,最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眼睛。
他急切地用手指撑住眼角,用力往上推,想让自己的眼角上扬,这样看上去就会自然很多了。
“笑啊,赶紧笑啊。”他红着眼眶瞪着镜子里的人,嘴里反复的嗫嚅。
“他们都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你他妈倒是给我笑啊!”
他将额头狠狠地抵在镜子上,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此时更像是兴奋剂,促使他近乎病态地逼自己直视那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最后他放弃了,手指一松开,眼皮又垂了下来,嘴角也没了上扬的力气,他后退几步看着镜子里毫无生气的人,发自内心地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没用啊。”
冷冷地瞥了一眼镜子,他上床去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