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就这点力气?快点炒,用点力!”老师傅面无表情催促,话语中还是带了一丝严厉,转头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男孩,表扬一句,“阿力今天干得不错。”
季淮继续在翻炒,老师傅时不时来看看。
花生渐渐被炒成黄金色,这个时候,老师傅来得更频繁,他伸手一捏,花生皮都碎了,等到差不多时,就让季淮停下来。
炒熟的花生被铲出来,下一个步骤就是碾碎。
这个活不需要季淮去做,他又倒入一筐花生,继续翻炒。
老师傅此时站在门外透气,手里拿着一根烟。这年头,烟也不便宜,可得省着点抽,看着快烧完的烟,他又使劲吸了两口。
“诶,那个季淮今天来上工没?”村里的妇女运了花生过来,余光瞅着里屋,压低声音问了句。
冯家的那女婿,长得高高瘦瘦,城里人就是吃不得苦,居然来干这种活,一看就是偷奸耍滑的人。
老师傅说:“在里面炒花生。”
“他不是说要上大学吗?这事是真的?那你可得让大队长给你再找人。”那个妇女又对他这么说。
“再说吧。”老师傅眉头也紧拧,脸色拉了下来。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当然知道。恢复高考后,村里的知青都蠢蠢欲动,嫁了人的都不甘心。
他的侄子就娶了个女知青,都生了两个孩子,现在闹着要去参加高考,要回城。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反正就是头疼得很。
自从知道季淮偷偷去参加高考,还要坚持去上大学,他对他也没了好脸色。娶了他们村里的人,媳妇怀了孩子,现在想跑路,典型没人性!
那不是畜生吗?
屋内炒了几轮花生,空气都热烘烘起来,大家伙都出去短暂透透气,喝口水,歇一歇。
干活的妇女看到季淮走出来,笑着打趣,“大学生出来了?”
这年头的大学,那可是稀罕物,考上的时候,镇上的干部都来了。
有人开了头,当然有人附和,“大学生和我们不一样了,人家读出来就分配工作,是城里人,以后吃国家饭。”
那群知青背地里都叫他们泥腿子,瞧不上他们。季淮长得是不错,性子沉默寡言,说话间都流露着要和他们分三五九等的气息,现在怕是用下巴在看人,神气得很。
“李婶,您别抬举我,大学生多得是,谁知道读出来怎么样?都是混口饭吃,为了饱腹,大家都一样。”
季淮这话说得让人舒坦,也就停了挖苦他的心思,见冯母和张大婶也从花生地运花生过来,那妇女看向冯母,“你家巧兰要生了吧?几个月了?”
“八个月了。”冯母回。
她以往说着这个还有点期盼,现在回答的笑容十分牵强,甚至想着,若是没这个孩子,她女儿的命或许还好一点,还有选择权。
“八个月了啊。”张大婶感慨一声,“我记得才吃喜酒没多久,这都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冯母呢喃:“是啊。”
她正搬着花生,季淮伸手接过,扛着往一边走,“妈,您歇会,我来。”
“你看看,就算没有儿子,好歹也有女婿啊,一个女婿半个儿,还不用生养,你都赚翻了。”张大婶看向冯母,逮着继续说,“等到你家女婿读完大学出来,我看你和冯大峰就等着享清福!”
“是啊是啊。”
“真是好命了。”
……
听到的妇女都在附和,在盛油的黎婆婆都出来插上两句嘴,“你们两可得活久一点,好日子在后头呢!”
冯母极力维持着面色的神情,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恭维。
大家都知道她女婿要走了,丢下她正在怀孕的女儿,她也是个懦弱的,胸口微微起伏,没忍住湿了眼眶,弯腰含胸,弓着背转身又拉了一筐花生,默默干活。
张大婶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扬起。当初她上门替她儿子说媒,冯大峰和冯母可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分明是看不上她儿子。
冯巧兰非要嫁文化人,有文化有什么用?还干着这种清闲活,因为读了点书,现在要跑路。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季淮出来的时候,张大婶又带着关切问,“学校什么时候开学?你什么时候要去上学?能等到巧兰生孩子不?不是婶说,你就算要走,也得陪陪她,女人生孩子可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她怀的可是你的孩子。”
冯母紧压着情绪,手还是止不住颤抖,冯巧兰现在才八个月,怎么赶得上?
季淮来接过她的花生时,她表现出了抗拒,“我自己来。”
“您腰不好,可别伤着了。”他扯过来,轻而易举提起就抗在肩上,往前走的时候还扭头看张大婶,“本来八月底得去,但不去了,巧兰要生孩子,我不放心。”
话语一出,在场人懵了懵,就连一旁抽烟的老师傅也松了嘴,浑浊的眼底眯了眯。
冯母则像半截木头般愣愣杵着,回过神才手足无措追上去,不敢置信抓着季淮的手,“你刚刚说什么?你不去了?”
“妈,您至于这么激动吗?”季淮无奈失笑,勾着嘴角像是随口一说,“我和巧兰也说过了,我不去了,本来就是去试试,谁知道就考上了?原本想着考上不去白不去,但是后面想想,她还怀着孩子,带她去也麻烦,我也不一定照顾得过来,不带去的话,我这边放心不下她和孩子,肯定得牵挂着,就决定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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