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坐在书房内发呆,执笔停驻许久,墨滴落在了雪白的衣袖上,晕了一滩。
她回过神,盯着那墨渍,干脆用笔去勾画,心不在焉。
“丞相好兴致。”谢冉停在她面前才注意到她画的不是山水松竹,而是一只四脚朝天的王八,脸上笑容有些扭曲。
谢殊遮了遮袖子,干咳一声:“有事?”
“有事的是丞相吧。”谢冉跪坐下来:“丞相是不是被故人捏着了把柄?否则怎会一个拼命想见,一个坚决不见?”
谢殊早猜到乐人的事瞒不过他,叹息道:“算是吧。”
“那丞相打算怎么做?”
谢殊想了一下:“将他安置在妥善之处,最好是我见不到他,他也无从提起我的地方。”
“那便交给我去办吧。”
谢殊如果出事,谢冉赖以生存的大树就倒了,他不在乎谢殊被捏的到底是什么把柄,只在乎谢殊会不会有事。
谢殊犹豫了一会儿才同意:“也好,但你记着,千万不可伤他性命。”
谢冉应下,正要走,谢殊忽然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
谢冉一愣:“丞相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谢殊苦笑了一下,只觉眉眼熟悉,到底是谁还真忘了。
她已刻意忘却过去,那人却还清晰地记着她,而她连去见他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楚连。”谢冉转身出去了。
楚连?谢殊不记得这个名字,想必是后来改的。
丞相获王刺史赠送美男乐人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不,我家谢相绝不是好男风的人!”多少闺阁女子芳心尽碎。
武陵王的拥趸们终于扬眉吐气:“哈哈,虽然武陵王要成亲了,但总好过好男风吧,你们比我们还要惨啊!”
看得开的回击说:“谢相的魅力连男子都抵挡不过,显然比武陵王强!”
王络秀坐在畅叙亭内,耳中听着王敬之谈卫屹之,脑海里却不禁回想起那晚坐在这里的谢殊。
灯火绚烂处,那人雪白衣摆铺陈在席,背后一池碧水,他如白莲盛放。
谢殊若是岭头白雪,卫屹之便是天上微云,王敬之要她抬头看天,她却总是远眺高山。
可是,为何谢殊偏偏喜欢男子……
“我喜欢男子?”谢殊看着沐白,指着自己的鼻子。
沐白撅嘴:“这话不是属下说的。”
谢殊扯扯嘴角,废话,她当然喜欢男子,只是在外人眼里就成好男风了。
唉,百姓们一定是太闲了,好男风的人那么多,何必偏偏盯着她一人?不过仔细一想,有这传闻未必是坏事,至少暂时她可以不用考虑婚娶之事了。
“算了,随他们说吧。”谢殊摆摆手,浑不在意。
沐白怏怏地出了门,决定去给谢铭光上柱香。
丞相好男风的传闻一出,朝臣们似乎都敏感了许多。
正直的大臣深觉惶恐,对她退避三舍,连原本与她私下多有来往的卫屹之也对她冷淡了许多。
有的却觉得丞相姿容秀美,作为断袖的对象绝对不亏,反而主动示好。
谢殊最近上下朝时常看到有人对自己眉来眼去,胃部隐隐作疼……
这么一打岔,几乎要忘了造成这一切的楚连。
谢殊在宫内议事到天黑才回府,光福等在书房门口,见她出现,捧着方帕子上前道:“我家公子让我将这东西交给丞相,说是那乐人给您的。”
谢殊连忙接过来,打开帕子,里面是根麻绳,绕成一圈,上缀一颗兽牙,已经有些泛黄,尖端也已磨得很圆滑。
她怔在当场,也终于想起楚连是谁。
那个当初带着她到处找食物的男孩,下河摸鱼,上山挖菜,从来都形影不离。
有次他不知从哪儿找到颗牙,穿在绳子上,得意洋洋地给谢殊看:“如意,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老虎牙!”他的名字就叫虎牙。
谢殊瞪圆了眼睛:“你从哪儿弄到的?”
“不告诉你!”
他们一群人经常一起出动,听虎牙安排,常常两人一处,分头行动,时间到了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会合,一同回家。
虎牙每次都会带着谢殊,偶尔不和她一起,一定是闹了别扭。通常这时候谢殊找到的食物都比平常少一大半,虎牙回去的时候就会把自己那份分一些给她,两人又和好如初。
其他人吵闹着说:“虎牙定是看上如意了,每次都偏心!”
“不许胡说!”虎牙红着脸骂他们,他年纪最长,谁也没他厉害。
后来取笑他们的伙伴少了一个。
谢殊问虎牙:“她去哪儿了?”
“被卖了吧。”虎牙摸着脖子上的麻绳,出神地望着远方。
再后来伙伴们越来越少。
“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谢殊挖山芋的时候对他说:“我娘肯定不会卖我,但吃的越来越少了,迟早我会饿死。”
虎牙摸摸她的头:“不会的,有我在呢。”
谢殊并不是个悲观的人,朝他笑道:“我说笑呢,我娘说我耳垂大,是享福的命。你放心,以后我有福享一定不会忘了你。”
虎牙拍大腿说:“难怪打狗的老头说什么狗富贵乌鸦忘呢。”
“什么狗啊乌鸦的!”谢殊忽然回味过来:“其实你脖子上戴的是狗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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