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小的时候,她总以为她这一生最痛之事,便是她想做浩翔天际的雄鹰,母后却希望她做安于一隅的金丝雀,还时常当着她面怨恨她为何不是男子,既然生为女子,又为何不能乖乖听父皇母后的话。
后来她又以为,她这辈子最痛的,便是与岑吞舟从挚友走到决裂,曾经拉过她一把的少年郎,最后竟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再后来,她发现那少年郎从未变过,是她没能看清,叫那少年走在她前头,迎着枪林箭雨,为她留了一盏又一盏照亮前路的灯,可她却来不及道一声谢。
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不到岁月的尽头,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多少。
曾经以为无法放下的苦难与悲痛,过去后再回头看,远不及最新的伤口疼。
现在她又有了新的伤口,足以叫她在往后的每一天问自己,若她没有一时冲动把岑鲸带来元府,让岑鲸看着外祖父离世,是不是就不会害得岑鲸悲痛欲绝伤及肺腑,乃至丢了性命?
萧卿颜哭得无法自已,驸马嘴笨不会哄人,只得手忙脚乱地替她拭去泪水。
突然,驸马的动作顿住,满是焦急的眉眼染上错愕,扭头看向床上那具本该已经没了生息的“尸体”。
“她好像没死。”
驸马平铺直叙的声音打断了萧卿颜混乱的情绪。
萧卿颜迷茫地止了声,睁大泪眼,愣愣地抬头看向驸马,却见驸马一脸困惑地望着床上的岑鲸,像是不明白,自己方才明明感觉到岑鲸已经断了气,这会儿怎么又续上了。
驸马的老本行是刺客,总在暗夜里潜行,对活物的感知最是敏锐,虽然比不上他爹能看穿岑吞舟的性别,但也不至于在基础功上出错。
萧卿颜反应过来驸马说了什么,被驸马搀扶着快步走到床边,果然也察觉出了异样。
她像是怕自己看错一般,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岑鲸,沙哑到不像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恍惚:“动了……”
萧卿颜:“她还有气……还、还活着!沈霖音!沈霖音呢!!”
竟是不管不顾,喊起了已经逝世的皇后的大名。
起初萧卿颜的声音并不能在燕兰庭脑子里拼凑出完整的含义,两息后,他才逐渐恢复思考能力,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发现岑鲸的手还是热的,柔软的。
……她还,活着?
燕兰庭猛地抬头,见岑鲸的胸膛确实如萧卿颜所说,还有起伏,于是又伸手去探,发现岑鲸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呼吸。
沈霖音被叫来时还以为萧卿颜和燕兰庭一起疯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直到沈霖音抚上岑鲸的腕子,傻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示岑鲸好像又活了。
后续发展越发诡异——不需要沈霖音如何治疗,汤药也没喝几碗,岑鲸的身体就跟有神明庇护似的,一日好过一日,脉搏的跳动更是一日强过一日,最后甚至比吐血昏迷前还要健康,若非没醒,早前的惊险就仿佛黄粱一梦般。
岑鲸好转的第二天,燕兰庭就把岑鲸带回了相府。
萧卿颜站在元府小门外,看着马车离去,眉宇间仍是愁绪万千,挥之不散。
驸马不明白,岑吞舟再一次死而复生,身体也已经开始好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卿颜对着空荡荡的小巷,轻声道:“我怕醒来的,未必是吞舟。”
萧卿颜和燕兰庭都曾派人去青州调查过岑鲸的身世,所以他们都很清楚,“岑鲸”十一岁那年便是如此病重,险死后忽又恢复,而岑吞舟就是在那时,借“岑鲸”已经死去的身体,还了魂。
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谁能保证这次醒来的,还是岑吞舟?
萧卿颜转身回元府,秋风刮下枝头的枯叶,也吹散了她之后的话:“若醒来的不是吞舟,那么燕兰庭杀完萧睿,下一个便是我。”
萧卿颜能想到的事情,燕兰庭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岑鲸的身体恢复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下了心,反而他就像个立在悬崖边的人,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么一双手,只看那双手是将他拉回去,还是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燕兰庭收拾好自己,挽霜又换了干净的水来。
盆里的热水轻轻晃着,燕兰庭挽起衣袖,不假他人之手,准备给岑鲸擦脸。
浸过水的脸帕绞干后还带着热气,刚覆上岑鲸那张透着健康红润的脸,就惹得岑鲸颤了颤眼睫。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反应,要不是沈霖音昨日告诉过他,岑鲸的身体已经和常人无异,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燕兰庭差点以为是自己思念过重,看花了眼。
那么醒来的人,会是他的吞舟吗?
燕兰庭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岑鲸。
他也不知道自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床边盯了多久,因为直到岑鲸轻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才真正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寂静的空气中,醒来的岑鲸缓缓转头,看到了床边望着她的燕兰庭,和燕兰庭发间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发。
燕兰庭才三十出头,哪来的白发?
总不能是2700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给她修复身体吧?
岑鲸疑惑着,唇瓣轻动,想说什么,却因为躺了太久,发出的声音很轻很轻,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可燕兰庭听见了,她说的是“明煦”,她在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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