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应当是平等的,只有道德上的优劣,不该有身份上的高低。
罢了,如今是在县衙里,要是被别人听到叶典史不分尊卑,指不定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
虽然叶庭轩不情愿,但若最后真能尚公主,叶家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不免遭人嫉妒。联系到叶锋在军中的威名和地位,如果有什么小人参他一本,这便是无妄之灾了。
叶庭轩觑着公主的表情,见她神色有些飘忽,便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今日身体是否……仍有不适?”
唐臻把自己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听到对方有此一问,下意识地捂住小腹:“无妨,只是有一点不舒服,比起昨日来算是九牛一毛,不碍事。”
接着很快有衙役送来了白寒城县志,厚厚一摞不知道多少本,据说是近六十年的记录,是未曾纂修的原始版本。
唐臻饶有兴趣地拿来一本翻看,立刻被满眼竖排版的繁体字给搞得眼前一晕,而且古文标点符号太少,看着看着就看不懂了。
郁闷!老娘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到了古代竟成文盲了!
叶庭轩跟着衙役出去,不知道叮嘱了些什么事,片刻后才返回,见公主捧着一本县志双目发懵,偏头瞟了一眼,颇有些忍俊不禁。
殿下比起之前确实变化很大,但一捧起书本册子仍旧还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看西域书籍的时候是否也是这副神情。
但他并不好直说,好在是知道唐臻要找的无非是开山路时所遭遇的怪奇事件,便也拿出另一本册子来翻查。
一时间,房中只余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叶庭轩翻了三四本,唐臻手里的那一本才翻到一半。
一是看古文看得费力,再是小腹确实还有些隐隐作痛,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她连精神都有些恍惚,脑子转来转去的全都是想着该怎么样破除迷信,宣传科学道理。
“这里有一例。”叶庭轩突然道。
唐臻迷迷糊糊:“嗯?”
叶庭轩卷起书册,目光盯着上面的文字:“四十年前,当时的知县曾经打算开山,想从我们古苍山最薄之处打出一条通道来,朝廷拨了款,白寒城百姓踊跃报名,都想尽快凿开通路。”
“谁知通道打了个开头,先是狂风骤雨不断,接着就遭遇山体滑坡,工人死伤约三成,但就这样大家仍没有放弃,直到……直到后面突逢地动,堵住了外面的洞口,接着通道透水,所有人都淹死在里面,一个都没能出来。”
唐臻听后头皮发麻,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竟然如此惨烈……”
“自从那时起,天谴一说就逐渐流传开来。”叶庭轩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这一本,拿起另一本。
唐臻还在兀自发呆,心里不由想,如果自己硬要开山怎么办?虽不信鬼神,可以现在的科技条件,很难预测会遭遇什么灾难。
就算是为了当地百姓的福祉,她也不能拿人命去当垫脚石。
“殿下?”叶庭轩看她神不守舍,仍不住劝道,“你大病初愈,身上又、又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唐臻茫然:“嗯?”
“这些册子看下来得需要不少时间,等回头我跟广泽翻阅之后,将涉及开山天谴的记录另行抄录下来再给你过目,可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毕竟他们看这些东西比自己快多了,理解得也准确。
于是唐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回去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她现在心里七上八下,怎么都不安稳。
“若是不想动,在此处闭目养神片刻也是好的。”
办事房内屏风后有一张榻,估计是方便典史值夜用的,可以让公主过去躺一会儿。
“不了,等程师爷拿过会议记录来,我签了字便先走吧。”唐臻看着书桌上另外几摞册子与档案,“你刚来上任,有很多东西要看,我不打扰你了。”
叶庭轩点点头:“也好。”
他忍不住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唐臻只当他在等程衍过来,便没有多问,也无意识地往窗外望去。
片刻后,她听叶庭轩开了口,语气却听起来很不确定:“殿下,方才……王知县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真的……不考虑回京吗?”
先前王知县建议公主返京,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舍,听对方回答坚决不走,方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随后想想,又觉得此处的确穷山恶水,公主以前锦绣堆里长大,一时吃苦是新鲜,进了城就大病一场,若是待久了,岂不更加遭罪?
“为何有此一问?”唐臻微微蹙眉。
叶庭轩没有看她的神情,目光低垂着,并未察觉到对方已经隐隐有些不满,坦诚道:“圣上只是一时之气,我看陛下并舍不得殿下过来受苦,百善孝为先,殿下尚未出阁,还是多陪伴陛下些时日为好。”
“况且……况且此处确实境况堪忧,殿下不宜久留,万一损伤千金之体,岂不令下官惶恐?相信现在独峪使臣也已经离开大曜,和亲之事殿下不必再担心了。”
“至于殿下心中牵挂之事,下官定将全力以赴为殿下完成,一日不能兑现承诺,便一日不返京!”
他心里十分紧张,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越说越觉得这并非自己真心所想,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而公主的沉默更令他慌乱起来,乃至说完了话都不敢抬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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