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瞻扫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实在是不相信的。
若说永宁侯夫人不肯儿子出征,大约有那么三分可信度,但峄城公主这种敢自己去杀敌的女人,哪里会拦着丈夫出征呢。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做出了“杨英韶不去抢这场功劳更好”的判断。她在京城之中,原本就是有比别人多得多的消息来源的。
能让公主放着这么大一场功劳不替驸马争取,让她做出这种决定的事由,也许就有些要紧了。
叶清瞻一旦不说话,使臣便觉得背上长出刺来,扎得他心慌,可又不好开口说什么——直说皇帝想让叶清瞻出兵和柔然人打仗么?可现下毅亲王的态度远没有从前殷勤热络,他总觉得叶清瞻会拒绝他。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一厢情愿地认定别人都是傻瓜——皇帝大约觉得叶清瞻不过是个藩王,又一向还算忠诚,不会拒绝他调兵的要求。可是,叶清瞻手上的南境军总共也就只有十五万,驻守在绵延五千多里的防线上,他能抽出多少人来?
据说兵部也劝谏过了,毕竟柔然人便是在宁州烧杀抢掠,过不了长遥关,便威胁不了京城。而南边一旦有失,从泽州到京城再无天险可依,到时候又从什么地方调兵保卫京城呢?
但皇帝偏是不听呢!
禁军便是遭遇一场大败,也还有八万多人,皇帝说南北边军强悍,可禁军也不是废物啊,换上一个能打仗的将军,未必便赢不了柔然人。
但皇帝偏是不听×2呢!
倒是要他来干这差事……使臣腹诽,话就在嘴边上,却仿佛每个字儿都有千斤重,他吐都吐不出来。
叶清瞻终于开口了:“所以皇兄现下做何打算?”
使臣心下放了一块石头——不管叶清瞻答不答应他,至少给了个说话的机会!
“如今禁军新败,士气受挫,若是殿下肯率南境军北上,必能对战局大有助益!”
说完这话便眼巴巴地望叶清瞻。
而叶清瞻选择辜负他的期望,一口拒绝:“兵不成,调不出来,南境军若是走了,伪朝必然蠢蠢欲动。将么,我这儿也没什么能镇住败兵的人才。你回去吧,问问皇兄,钱他要么?钱我这儿还有多的。”
使臣苦瓜脸:“殿下啊,要钱有什么用,单是有钱,也没法子变出一支强军来啊……”
“钱怎么没用?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柔然人退兵啊。”叶清瞻悠悠道。
使臣登时愤然变色:“殿下难道是想请陛下封赏柔然人不成?”
叶清瞻摆手:“封赏他们做什么?拿钱去挑拨离间啊。封赏蛮夷动辄要用上百万钱,挑拨离间,几十万钱就足够了,只要风声放得得宜,说不准几万钱也够用。只要他们彼此杀了起来,便是禁军再慌张,那两个小子再废物,也能打胜了。”
“这……愿闻其详。”
叶清瞻叹了一口气:“柔然可汗手下有多少兵马?他要南侵,用的总不能都是自己部落的人,想必有许多附庸了。难道柔然可汗就不怕那些部落反水倒向大燕?那些部落不怕可汗丢下他们送死,自己逃回草原?你们在京城,知晓的消息理应比我多得多,怎么连这样低级的法子都想不出?”
使臣吸了一口气,对啊,这法子不难想,但为什么京城百官就没有一个人讨论出来的呢?
叶清瞻丢下手中用来划拉地图的竹鞭:“碰到事情了不要紧,换个角度想想,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用点儿钱就能做好了,何必调动大军?军队一动,便是粮饷军械,耗费也不止这个数了!”
使臣眼瞧着就要答应,可转念一想,又问:“殿下,若是陛下一定要调南境军,您这里可以拨出多少儿郎?”
叶清瞻“呵”地一笑:“皇兄若一定要调,自然是下旨了,哪里还有和我商量的道理?这天下是皇兄的天下,军民皆是皇兄的臣僚。为人君者想要守住哪里皆是从他圣意独裁,他若不想要这大河防线了,我也说不着什么。”
那使臣微微张了张口,终究道:“咱们是知晓殿下的赤胆忠心的,只是您这话……今后可莫和别人说起了。这心怀怨望,多少担个罪过了。”
叶清瞻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使臣硬着头皮道:“殿下是超品亲王,下官在您面前何来说话的份儿?只是毅亲王府稳当,南边就稳当,您便是为了一方百姓,也……也多担待些。”
叶清瞻脸色反倒缓和了些:“多谢你提醒了。我自然万事以江山百姓为重,毅亲王府长镇南疆,凭的便是对大燕江山的忠,对百姓黎民的护,这一桩,我是不会忘的。”
他的话说得还是那么漂亮,使臣心下也有了几分慨叹。及至回京,一路上都想着该如何同皇帝报告此事。
毅亲王拒绝出兵自然是大大的不好,但人家拒绝出兵也有道理啊。
撤了南境军,让南梁打空门么?柔然人不过是来抢些人口财物就走了,可要是伪朝……不,南梁打到北边来了,说不准连天子的龙庭都坐不稳了。
这岂不是因小失大么?
还是亲王殿下说得对,而他,作为大燕的忠臣,有必要替亲王殿下包藏一二……
一想到要在越来越多疑的皇帝面前替人说好话,使臣的腿肚子就有点儿抽筋。可真到了京城附近,他却发现,事态已然不需要他再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