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将他丢下了城墙。
惨呼响起,随即跟着“砰”的一声戛然而止。
而城外,燕国军阵仍然安静如初,直到那大将带着人走了,燕军才又拖出床弩,向城上射箭。
这一回,箭杆上缚的却是一条条白布巾,上头写着“缚此于臂弃刀枪者不死”。
夕阳如血,暮色四垂。在亲兵簇拥下的杨英韶,收起手中的牙雕望远筒,踢踢战马的肚子,回中军帐去了。
两个多时辰之后,梁国都城的大门,在夜色里悄悄打开。十余个手臂上绑着白布巾的士兵,出现在城门外。
燕军入城,但见城墙上肃立的梁国军士,人人手臂上都绑着白布巾。军中制式的刀枪弓箭甚至连军旗,都远远地丢在一堆,显然是起足了“弃刀枪”的范式。
燕军将士们便从怀里取出冷掉的干面饼来与他们,用不大熟练的梁国方言道:“吃慢些,你们饿久了,吃快了要撑死。”
一个人一个杂面饼,虽然不大,又粗糙难嚼,可这是粮食啊。
城头上的权力交接,在嗡然的低语声、细微的抽泣声和咀嚼声中完成。偶尔也有一两个梁国军官发现异常又不肯跟军士们同流合污的,也被人抽刀抹了脖子。
待天光普照在这座巍峨高峻的大城上时,城墙上的军旗都换了“燕”字。而人马皆披重甲、曾令柔然可汗都望风丧胆的重骑兵,也已经进了四道城门。
马蹄声起落,响彻全城,不时伴随遭遇梁国残军抵抗时的厮杀声。听闻消息的梁国百姓忙不迭关了院门,全家人关在屋子里,或是躲进地窖里,神天菩萨地祈祷燕国人不会冲进门来抢劫。
其实抢劫又能抢什么呢?无非是拿些浮财走,再不然抢些妇人走。但只要仗打完了,能出城了,能找到粮食吃了,便是家财妻女都被燕国人带走,又有什么要紧?大家都能活下来,总胜过一家人围在一起饿死!
但燕军没有抢掠不说,还叫投降的梁军士兵在里巷里一户户喊过去。道大燕天军午时施粥,各家妇女老弱尽可来领,粥水管够,但若是精壮汉子要吃粮,需得帮燕军干活儿去。
午时到了,果然是家家户户都派了饿得快走不动路、直如活骷髅一般的妇女儿童出门领粥。燕国施粥的军士大方,端了碗来便挑稠的舀一碗,端了锅来便有稀有稠给一锅。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米麦与土豆就放在烧得滚滚的大锅旁边,数十名也想吃粥、可家中老幼妇女都死没了的汉子,蹲在一边洗土豆,往空锅里倒水。
待叶清瞻与杨英韶等将官进城时,燕军和自愿相助燕军的百姓,已经在宫城外头摆起了强攻的阵势。而肚皮里头终于见了粮食,逃过一条命的梁国百姓,悉皆伏于路旁,叩首哭泣。
杨英韶勒了勒马缰:“皇叔,百姓的样子……瞧着叫人心酸呐。咱们不像是来灭了伪朝的,反倒像是来救他们出水火的。”
“可不是救人出水火么。”叶清瞻道,“对了,你安排人,将营里所储的烈酒也都运进城里来。那些守城伤了的士兵,要是还有救,就把腐肉切了,拿烈酒给他们洗伤口,能保一条命是一条命。再者,今夜开始强攻皇城,多少也会有死伤的。”
“皇城……”杨英韶掂量了一番,问,“不许他们投降?”
“留着个废物吃我们大燕的粮饷?”叶清瞻冷笑一声,“早先我也想过要他们投降,好叫陛下和仙娘看看新鲜。现下却觉得,直接打死得了。南梁伪朝又不似柔然家,与咱们言语不通,习俗相异,实在不好派人统治,只能靠小明和可汗家,拉一打一,消耗他们。可伪朝百姓与我大燕百姓何异?要他们的皇帝贵人又有什么用?”
杨英韶点点头,道一声皇叔说得是,唇角却不由抬起,旋即低了头,银盔护面,挡住他那一霎有些狞厉的笑意。
终于到了今天。
要是可以,他想让梁国的皇帝也感觉一下被万箭穿心的滋味。
自打重生以来,他一力要做个磊落慷慨的好男儿,而命运待他亦不薄,如今功成名就,父母安康,又有爱妻娇女相伴,那一世跌跌撞撞犯的错和受的伤,如今已经很少记起了。
便是如毅亲王这样曾下令杀他全家的仇敌,如今既然是并肩作战的袍泽,他便可以放下那些带毒刺的记忆,转而全心辅助他成事。
但唯独南梁皇帝不一样。从那时便是仇敌,如今也是仇敌。若是不彻底铲除了,说不准还要蹦跶两下——万一他投降了,却在进京献俘时引来什么波折,甚或伤了公主,杨英韶绝不会原谅自己。
现下,离上一世里公主离世的那一天,只剩下两个月了。
虽然知晓今生与那时不同,但他仍然有些隐约的不安,非得让她平安度过那个日子,他才能放心。为此,他愿意为她排除掉一切可能伤她害她的隐忧。
第166章
要说这一世,与前一世确有许多不同,不可同日而语——譬如应当英年早逝的太子,如今还稳稳当当的做着他的太上皇。而按说应该对苏流光一见倾心,为她不惜反叛朝廷的毅亲王,却娶了公主身边的嬷嬷,两人看起来伉俪情深,很有些要白头到老的滋味。
更加明显的证据,是南梁的命运。
连一个国家都能被灭,又有什么人的命数是改不了的?
杨英韶本已相信这一生与上一世定然不同,可自从皇帝被好消息一激,突然便龙驭宾天之后,他那颗心便又提回嗓子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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