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很少有人在灭了别人国家之后,还要把别人的皇帝给砍了,这种行为很容易招致被灭之国百姓们的怨恨。但现下燕国灭了南梁倒是不大有必要担心这个——百姓们正高高兴兴地种着燕军分给他们的田地,死个旧皇帝算什么?有田里的新粮食重要吗!
就连原先在南梁朝廷里做官的旧臣们也没有为他说话——他们是效忠于旧日的梁国皇帝,却没有效忠这个不像话的太子!
前些日子,这人不顾父亲尸骨未寒,便差遣侍卫沿路绑架俊美的男孩要带回去取乐!若非机缘巧合,亲王殿下撞破此事,灭了那些想要抓走少年们的恶人,被盯上的美少年们怕是都没了命在!
孩子们的父兄,纷纷义愤填膺地朝燕国人开的衙门递了状子。倒也不敢期望能把自己先前的陛下送进鬼门关,但砍几个伥鬼帮凶,大约有些指望的吧?
更有些早在梁国灭亡前丢了儿子的,此刻虽知晓骨肉是回不来了,可哪能不怨恨,跟着递了状子,想要个说法。
结果燕国人就真要把罪魁祸首推出来了,一点儿没有遵守“为尊者讳”的游戏规则。
他在南梁是太子,在燕国却什么也不是。当过皇帝又如何?燕国人既然咬定南梁是“伪朝”,便不打算承认这混账也算天子。那么,拐人儿女,虐杀幼童,怎么看都该杀。
所幸这时代没有凌迟这种残酷的刑罚,他死起来也爽快,鬼头刀一抡,那颗一度尊贵无匹的脑袋便滚下来了。
围观的百姓们,直至此刻尚且不能相信,那颓然倒地的腔子,竟真是他们数月前还不敢直视的尊贵的太子……
直待燕国官吏请出了这一年之内受害少年们的家人们——因燕军围城,他能祸害的全是京城里的孩子,想找到他们的亲眷很不费事。
而此刻,他们从官吏们手中接过了一口口匣子。
这不是正经的棺木,但那里头装着的,也正是那些惨死少年们的骨骸与遗物——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被放在这么一个匣子中,这竟也是个终点了。
看砍头的热闹,此刻竟荡然无存。悲风徐徐,除却官吏念诵死去的孩子们的姓名外,无人出声。
直待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颤抖着双手,从官吏手中接过匣子,紧紧搂在怀中,放声大哭,才有轻微的抽泣从这里那里响起。
那老妇的哭法几近歇斯底里,她甚至站不住,跪在了地上,可抱着匣子的手臂却用了全部的力量,手指头在木板上按得泛白。
一驾马车在稍远处的街巷略略驻足,车里的人听了一会儿这直上云霄的悲声,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咱们回京城去。”
骑着高头大马、陪伴在马车边上的青年官员答应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想要手刃仇人的,但现下,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那个恶鬼,应该死在被他荼毒侵凌的京城百姓们面前。
不如此,如何熄灭那些失去孩子的痛楚,如何给百姓们多年来求告无门的悲愤一个终结?
第177章
从静宁府到燕国都城,便是驿马疾驰也要大半个月,若是走得慢些,耗个半年五月亦是情理之中。
若不是鹿鸣要赶到京城回吏部露个脸,他是很想带着苏流光在沿路走走看看,遇到什么名胜风光便停下脚步赏玩一番的——须知这一回回了京城,除非赶上个外放的新差事,否则是很难有这样长的时间在外面走动了。
而叶清瞻派去朝廷送信的信使则走得飞快,鹿鸣和苏流光到了泽州,去见舒兰与时,信使便已然到了京城。
这京城的情势,相比先前先帝在的时候,更显得复杂几分——小皇帝是在当朝高坐着,梁室余孽已然伏诛的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可在他顶上,还有个太上皇呢,而太上皇身边还跟了个长公主……朝堂上的政务,太上皇管四分半分,长公主管二分,小皇帝只管三分半,却要天天跟着父亲和姑姑实习打杂,也忙得不可开交。
若是寻常贵戚家的男孩子,这正是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好岁数,过得多么惬意。可皇帝是没有青春的,他连选皇后妃嫔的事儿都没心思期待。
自然也不是因为跟过去的祖父感情多么深厚、不忍选妻纳妾,实在是朝政过于繁忙——无论是峄城长公主,还是太上皇,都摆出希望他早日长成、好将朝政一手揽回去的嘴脸来,他哪敢耽搁!
他那亲爹,时不时的就要咳嗽两声,闹点儿毛病,身边立的些太妃太嫔连幸都不幸一回——太上皇御体清弱如此,岂可长久为国政所累?若不能叫亲爹回去喝茶吃果子看戏消闲,简直是他作为人子的不孝了。
而一向强健矫捷的小姑姑峄城长公主,虽然不会因政务繁重而累倒,可南梁一现颓势,她便仿佛放心了似的,只做她户部礼部的两摊子活计,别的事情是能不管则不管。
小皇帝知道她这是有心避嫌了。
如今柔然内战已起,而燕国甚至没有将最大的杀招明噶图夫妇放回去,可见北族十数年里是成不了气候了,南边又已经平定,这样的情形,武将家族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虽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姑姑也是在这血染的四面红墙里长大的。她比谁都清楚,天家是有亲情的,但绝不能用权势去考验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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