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很想露出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但一想起那日萧和权孤立在梅树下的萧索身影,下撇的嘴角最终抹成一声浅浅叹息,举起金盏不动声色地向他遥遥一祝,仰头一口饮下。
萧和权脸色一滞,目光难以割舍地流连在她沾着酒的唇瓣,忽然嘴里又渴又干,痛饮了口酒。忍不住再看过去一眼,触及她唇角若有若无的淡笑,喉咙一紧,那股焦渴更为火热,略带慌促地挪开了眼神。
燕国将士看在眼里,又恨恨地骂了句——“男狐狸精!”
今夜盛宴,两位寿星只有梁帝一个出席。他那接近八十高龄的太上皇老爹在前一夜玩投壶闪到了老腰,躺在两仪殿里拍着床吵着要宴上玩。梁帝哭倒在他老爹窗前:“爹啊,你儿子我不想背负不孝子的骂名啊。您安分点养伤行不行啊!”
太上皇撒泼打滚不依,横鼻子竖眼:“你个逆子软禁你老子我,不仅不孝,还大逆不道!!!”
“……”苦情戏无效,梁帝一使眼色,两美貌小宫娥缠了上去,一个拈着葡萄,一个捧着汤药,娇滴滴道:“上皇,喝药了。”“上皇,吃果儿了。”
太上皇眉开眼笑,摸着小宫娥的小嫩手:“好好好,吃药吃药。”眨眼就将国宴抛在了脑后。
“……”
梁帝弹弹赭黄龙袍,寂寞如雪地走出两仪殿,某些时候他真怀疑洁身自好的自己不是亲生的啊。
少了一个主角在场,各人唱念贺词的时间也少了一半,包括梁帝在内的在场诸位皆放松地吐了口气。该乐的乐,该喝的喝,满堂华彩下无人注意角落里一人行动蹒跚地退出了宫殿。
☆、第27章 贰柒
朔日无月,千里星波汇如海,一撇流云似纱,淡淡笼在天际。
殿内地龙烧得正亢,暖如深春;殿外寒雪三尺,檐下条条冰锥结成剔透晶莹的“玉帘”。李嘉扶着内侍的手在轮椅坐下,便遣了他回殿内伺候,一人坐在含元殿后的栖凰台上远望城郭间高低起伏的千家灯火。
这座皇宫从内到外皆是效仿着前梁的永安宫建造,含元殿、紫宸门、望仙台,无一处不在追思前梁的千种风情万般繁华。然而仿制得再相像,这里到底是金陵,而不是长安龙首原。永安宫从藩镇之乱后烧烧建建,复修三次,最后仍是逃不过前梁同样的命运,彻底毁于兵火之中。
“沉湎于过去的繁荣,终会迷失未来的道路啊,六郎。”祖父来金陵看望她时,曾望着远方的皇城说过这一句话。
这句话李嘉是赞成的,但也仅仅只能是赞成。不仅是六朝金粉的金陵,现在的梁国上下皆沉醉于“盛世”的靡靡之音,恍似又回到了百年前万邦来朝的全盛之国。
梁国是盘死局,除非有人能打破这条封死的道路,走出新的格局。这个人,不是太子,也不会是靖王……
“你来得倒早。”
李嘉没有被这一声惊到,收回视线,一拱手行了个拜见礼:“殿下万福。”
“那孩子呢?”来人始终站在阴影之下,仿若不愿被李嘉窥探到他的神情心思。
他刻意的防备没让李嘉不悦,唇角反勾了个看不见的弧度,倒似赞赏他的谨慎:“重光在下官府中,殿下不必担心。”
重光这个名字让男子微是一怔,神情明显得放松些许,但他眸里的厉色并不减分毫,似嘲非讽道:“你让李谆大张旗鼓地去请画圣后人,不就是为了引本王出来吗?既是如此,又为何不带那孩子出来。”
画圣之后吴顒与他是旧年好友,入了金陵便住在他王府之中。李谆替朝议大夫李嘉的远方侄儿到处找人,他自然有所耳闻,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李谆那套出来龙去脉,越是推敲越是心惊。辗转数夜后,下了决心约了李嘉一见。
“重光才从官署放出,若是贸然带来与殿下一见,必招人怀疑。”李嘉从容不迫,缓缓道来:“况且,这些日来下官身边也不太平。”
“你既知道你被太子一党视为眼中钉,为何还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男子的神情终于有了大的波动,忿怒下不禁走前一步,露出半边面容:“你找到他救了他出来,本王感激不尽。有何要求说出来,本王力所能及之内必当答应。但也烦请你把交还给本王。”
“交往?”李嘉喃喃念着,冷漠地凝视着襄王,木然地似在背诵律例条文:“殿下您当初执意抛弃发妻迎娶谢氏女,令谢女背负狐媚之名,声名狼藉。后谢家遭奸人陷害,男丁十五以上、七十以下者皆血溅刑场,其他流放岭南酷暑之地;女眷一并充为官妓,沦落风尘。殿下您为了自保,休弃谢氏。谢氏那时已有三月身孕,为了孩子她忍辱负重,在勾栏院里苟且偷生,生下孩子后便在谢家祠堂自缢而亡。”
李嘉的语声寒如冰雪,字字诛心:“敢问殿下想起这些往事,可还能开得了口让我把重光归还于你?”
襄王面庞刹那惨白无比,那些话若李嘉手中的一把利剑,被她狠狠刺入胸膛,良久吸了口凉气问:“你究竟是何人?这些宫闱秘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嘉眸里极快地闪过不一神色,让襄王根本无从抓住她的想法:“这个问题对殿下而言并无意义,殿下约我来是想骨肉团聚。但现在的殿下生存在太子与靖王的夹缝里,自身难保,下官实在无法放心把重光交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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