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中虽有老师徐阶、他爹沈从云、刑部尚书黄光升和邹应龙御史等人愿意和严嵩一党背水一战,可是严嵩为官多年树大根深,又善于钻营,关系盘根错节,党羽甚多,仅是他的门生便已遍布六部,还不算那些离开京师任职地方的官员,如果没有一举扳倒严嵩一党的铁证,恐怕到头来还要被严家父子反咬一口,落得和当初厉奉元大人一般的下场。
沈白揉了揉额头,合上面前的案宗,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这才是沈白一直不敢放手一搏的原因。皇上对待严氏父子的态度一直不甚明朗,若说放任,为何在他放官前夕秘密召见,命他到汴城做县令,私下查访厉家的旧事呢?可是若想严办,又为何在明知严氏父子这些年独揽朝纲、嫉贤妒能、结党营私、私吞军饷这些勾当后,还让严嵩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呢?他坚信皇上一定是知道这些的,皇上看似懒理政事、求仙问道,但是皇上并不是一个糊涂的君主。虽然他偶有异行令人非议,但是皇上绝不是一个昏聩的君主。沈白心底从来都这么坚信。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为什么呢?沈白百思不解。
还有这个奇怪的国师又是什么来历呢?看他的一言一行不像是严嵩安排的人,可是沈白也没办法在和这个国师的相处中看出丁点儿的头绪……他的态度似乎是抽离的、旁观的、漠不关心的……一个不能让人一眼看出弱点的人是可怕的,是不敢让人放心招揽的。沈白知道严世蕃想将这个国师收为己用,坦白讲他沈白也想,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这个国师真的是个钓饵,他不知深浅地凑上前,不仅会连累了父亲和老师他们,恐怕连元青的托付都将辜负。
我信大人是个好官……望大人以苍生为念、社稷为忧、家父一生清明为恤,万勿推辞……
元青,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如此执着,或许仅仅是因为你……因为你是我心底解不开的那个结。
夜深,人静。
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犹豫地在皇上的寝殿前徘徊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却没敢敲门,直到一身黑袍拖地的国师开门出来。
国师看到门外的小太监,蓦地停住动作,随后已经迈出门的那只脚重新缩回去,然后再度关上了面前的大门。
小太监愕然地看着重新关上的寝殿大门,还没等他发完呆,便听皇上在内低喝:“何事要见朕?”
“皇上,小人是为法师守关的太监张顺儿,刚刚法师给了小人一份东西,命小人赶紧给皇上送过来,十万火急的事……”
寝殿的门再度开启,黑袍裹身的国师抬起手指了指张顺儿,又指了指殿内,然后转身往里走,示意他跟进来。
张顺儿抹了抹额头的汗,舒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皇上的寝殿。
殿内有些昏暗,仅皇上的坐榻前亮着灯,皇上似乎有些疲惫,正在闭目养神。
张顺儿乖巧地上前跪倒给皇上行礼。
“何事这般着急?”嘉靖帝微微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太监。
“回皇上的话,刚刚法师说让小人一定马上给皇上送来这个。”张顺儿一边回话一边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道签,“法师说这道签今夜一定要交到皇上手上,否则要出大事!”
黑袍国师从张顺儿手中接过了道签,然后上前几步,递到嘉帝靖手中。
嘉靖帝接过道签一看,随即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法师还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张顺儿忙摇头,“法师只说这东西今夜一定要亲手交到皇上手中,万万不可耽误。”
嘉靖帝沉默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你告诉法师,朕已经收到了道签……你也赶紧回到法师身边去吧,法师正在为朕闭关,不容有失。”
“小人明白,小人告退。”张顺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皇上的寝殿,满室重新归为寂静。
跳跃着的昏黄烛火映在嘉靖帝脸上,令人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国师……”嘉靖帝的语气就像是一声叹息,他举起手中的道签递向面前的黑袍国师。
国师恭谨地接过道签,上面的字迹在烛火下一览无遗:今夜亥时三刻,右佥都御史府,赵宁,有血光之灾。
“国师看此事……”嘉靖帝的语气中有一抹迟疑。
国师将道签放到嘉靖帝面前的榻桌上,随后手指在桌面上缓慢滑行。
皇上还信赖这个鬼面法师吗?
嘉靖帝略微沉吟,才道:“虽然朕的病……可是之前这鬼面确实灵验无比,朕……”
皇上信赖微臣吗?
嘉靖帝点头道:“李爱卿医术高超,朕自然信赖。”
皇上,微臣说过皇上的病宣于外而结于内,药石之力虽能止住病状,可是妖邪不除,势必危及皇上己身……微臣虽以岐黄之术栖身于皇上身边,但是微臣自认这阴阳之术并不输给鬼面法师。
嘉靖帝诧异,“国师的意思是……”
皇上,这妖邪之力聚于皇城,所以微臣才安排九位大人为皇上守宫,依微臣之见,今夜确有血光之灾,却不是在这右佥都御史府,而是在这皇宫之内。
嘉靖帝静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国师是要和鬼面比个高下吗?”
请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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