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让沁沁活在这种环境里,她要离开南市,重新开始。
孟宜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逼到跑路,邹海阳甚至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逛街,如今要挥别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踏上一个素昧平生的城市。这是?她人?生的一场大地震,但她是?一个母亲,即便是?死,也要将沁沁护在身下,以脊为梁,撑起废墟里的一片天。
孟宜安将沁沁送去邹静家,开始处理余下的财产,移交工作?手续,只是?当她在选择自己要定居的地方时?,鬼使神差地定位到了施戚的城市,即便施戚已经与她划分了界限,即便她在听到叶柔的声音后难受不已——那是?一种混合着委屈,失落,怅惘的情绪,但一想到他们会身处同一座城市,孟宜安的心?就不再那么慌促,像是?有了根的浮萍。
她汲汲忙忙,一心?想给自己和沁沁铺好后路,不知要如何跟沁沁解释,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可以安抚好沁沁,让她忘掉这一连串的变故。孟宜安有着每个成年人?都?有的自以为是?,把沁沁当做一无所知的孩童,却忽略了连她都?做了几天的噩梦,何况天生心?思细腻,内向敏感?的沁沁呢?
孟宜安要谋划的事太多了,没有发现?沁沁日渐不安的眼神,沁沁只知道有坏人?突然闯进了自己的家,妈妈也不再让她去上学,先是?爸爸不醒,接着伯伯不见,现?在妈妈又把她丢给了姑婆,每个人?都?在离她而去,沁沁的恐惧不断发酵,只怕孟宜安哪天也跟着消失。
她不哭不闹,因为妈妈说过大人?们都?讨厌哭闹的孩子,她怕姑婆也将她送走,于是?没人?知道她那颗稚嫩的小心?脏里藏了那么多主意,等到某天邹静出门买菜时?,沁沁偷偷溜了出来,捏着几块钱,决定自己回去找孟宜安。
她不想成为孤儿,书上说,孤儿都?是?很惨的。
七岁的小姑娘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公交车站,这是?沁沁没有保姆的陪伴,第一次独自出门。这个世界过于的广阔,高楼大厦向她压来,让她显得过于的渺小,穿梭在其间,像是?童话里小小勇士的探险。沁沁昂着头?,有些激动?,也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即将见到妈妈,便是?按捺不住的欢欣雀跃。
她背着小书包,步子迈得很大,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司机打了个哈欠,低头?点了一根烟,抬眼时?前方道路空旷,一个黄色的蝴蝶头?绳隐没在视线死角。
一声撞击后,稚弱的身体飞出了八米远。
沁沁当场死亡。
“都?怪我,是?我的错,要是?我没出门,沁沁也不会……”邹静一向疼爱沁沁,直今也无法接受现?实,她悲恸难当,哭哑了嗓子,“从出事起宜安就没有吃过饭睡过觉,人?怎么熬得住啊!我劝不动?,阿戚,她听你的,你帮妈劝劝她……”
丈夫与女儿接连车祸,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永别人?世,经受了这样生离死别的重击,再坚强的人?都?会被压垮,何况单薄柔弱的孟宜安。邹静既要盯着她怕她想不开,又要操办丧事,整个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现?下施戚回来,立刻成了主心?骨。他将邹静扶去休息,步伐沉重地走到孟宜安身边。
为了保存好遗体,灵堂空调的温度调得极低,没有大操大办的宴席,不过至亲几人?而已,僧人?们刚刚做完一场法事,经文久久不散,屋内静寂空旷,透着彻骨的寒意,孟宜安的脸被冻得青白,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跪像。
再这样下去,不等沁沁下葬,她的膝盖就会废掉。
然而施戚没有劝说她,他甚至无法面对沁沁的遗体,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天生冷情的人?,很难有什么人?与事能搅动?他的悲喜,对沁沁的好,只因她是?孟宜安的附加产物,连爱屋及乌也谈不上,可当他望着那口棺材时?,喉头?竟然涌上一股腥气。
里面躺着的小女孩,文静,漂亮,喜欢细声细气地叫他伯伯,偶尔顽皮地引起他的注意,他接过她上下学,给她的考卷签过字,参加过她的家长会,孟宜安都?不知道,沁沁曾经偷偷叫过他爸爸,他没有回应,沁沁便以为他没听见。
他对她笑一笑,她就觉得他千般万般好,和她妈妈一样。
没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他很少想起沁沁,一旦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牵绊这样多,无名之痛来势汹汹,有如万蚁噬心?,逼得施戚在冷硬的地砖上跪下。
孟宜安跪,是?因为对沁沁的亏欠,可没有人?知道施戚为什么要跪。
身侧有风刮过,烛火摇曳,孟宜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的五官在一夜之间枯萎,仿佛盖在血肉上的一张死人?皮,使那一眼简直有了可怖的意味。施戚头?皮一炸,险些以为她已知晓了一切,但孟宜安的目光很快就转回案几,眼里一片呆滞。
邹静说孟宜安的精神有些失常,施戚想象不到她给他打电话时?的心?情,他这根唯一的浮木,错过了她最惨痛的时?刻。孟宜安紧闭着唇,呼吸淡近于无,整个人?静得像具尸体,只有身体残留的机械反射。
人?死如灯灭,灯火长燃,沁沁的灵魂就不会走散,于是?孟宜安每个整点都?要添烛烧纸,起身时?一个踉跄,施戚扶住她:“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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