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的院子十分敞亮,走进屋里,四面有窗,采光和通风都非常好。
这样的房子,和她家那个危房似的小平房天壤之别。
朱老伯的老伴是个六十多的老太太,也很慈祥,很面善。
她招呼沐云河在桌边坐了,张罗着要给她下一碗螺丝面。
朱老伯又往沐云河手里塞了一把水果硬糖:“吃糖!这是我家外孙女最喜欢的。”
遇到了好心的爷爷奶奶,沐云河本该高兴,可她的心头却涌起了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她对这间房子太有印象了,房间内的构造、装潢乃至家具的布置都很熟悉,就像她来过很多次一样。
可是她以前,明明没有被这对屋主邀请到家中过。
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朱老伯夫妇可能是知道沐家的情况,没有连夜送她回家,而是给她安排了床铺。
沐云河吃完面,洗漱了,睡到了一个小房间里。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这房子熟悉!
床头上挂的相框里,赫然镶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这女孩名叫翟姿,化了灰沐云河都认得!
前世的沐云河性子软弱,家里又穷,也没有家长撑腰,愿意和她玩的小朋友不多。翟姿是个例外。
翟姿家里条件不错,祖传就有三条渔船,上面四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里当成掌上明珠宠。
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和她玩,当她的跟班,在岛上的同龄人中,翟姿是小女明星一般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分一些友情给什么都没有的沐云河。
对此,当年的小沐云河是非常感激的。
承蒙翟大小姐看得起,沐云河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几乎唯翟姿马首是瞻了。
此刻,沐云河想起来,朱老伯夫妇竟是翟姿的外公外婆。而这栋房子,曾经也是翟姿带她来的。
这间卧室,就是属于翟姿的。
有很多次,翟姿到外公外婆家来玩,顺便带上她。有次天晚了,索性住下来,睡的正是这间屋子。
那时候三姐还没出嫁,是小沐云河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沐云河跪在床上,凝视着床头翟姿的相片。
秋水明眸的清澈眼瞳里,是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复杂情绪。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以她当年的迟钝,可能一辈子也发现不了翟姿对她的真正态度。
将沐云河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手,如果严格来算,继母还排不上号,翟姿才是第一个下狠手的。
她少女时期传遍全岛的“小偷”罪名,正是翟姿给她扣上的。
为了将这个罪名扣给她,翟姿可谓处心积虑。
当年她可天真,清清白白的人品被泼了一身的墨,还追着加害者问为什么。
她不懂翟姿为什么诬陷她,甚至她还想可能的话,让翟姿帮她澄清,两个人可以继续做朋友。
可是在无人处,翟姿冷漠的话语击穿了她的幻想。
翟姿说,从来没有把她当过朋友,从小都恨她。
沐云河当时完全呆住了,问为什么?
翟姿说,这么多女孩子,凭什么就你长得好看?凭什么男孩子都喜欢你?没有你,我是岛上的女孩子里最好看的,我家还有钱,我穿的衣服还高档。沐云河,你算什么东西!
当时的翟姿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却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来。
沐云河陷入了迷茫。
男孩子都喜欢她吗?她怎么不知道?
总之,失去了唯一的友情,也失去了老实孩子的名誉。
自此,手脚不干净、惯偷、孤僻、撒谎、不学好等等负面词汇就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相片里的翟姿大约八九岁,穿着一身海军蓝的衬衫短裤,头上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戴一副遮去了大半张脸的茶色太阳眼镜。
她正站在一搜舢板船上,一手搭着腰,一手扶着帽檐,学着大人摆洋气的照相姿势,时髦极了。
沐云河看了看自己身上,三姐穿剩的旧裙子,洗到褪色了不说,圆领口歪斜来下,肚子上两个薄棉布氧化了的洞,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恰巧在中间,露出了她的小半个肚脐。
翟姿的想法,她是大了之后才懂。
处处不如自己,一贯看不起的人,如果在哪一方面超过了自己,会特别抓心挠肝吧。
何况翟姿还喜欢那个恶魔。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时重头来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沐云河命令自己睡觉。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可是,有床头的翟姿镇着,沐云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中翻来滚去,有几次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又突然被恶梦惊醒。
她可能和这间屋子八字不合。
轻巧地跳下床来,沐云河在书桌上找到纸笔,给朱老伯夫妇留了张字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启明星已出现在东方的天空。
凌晨总是渔船出海的时间。虽然记忆中父亲和二哥还要很久才能回来,但在码头上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二哥在24岁那年落海失踪,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想要见到二哥的心情如此强烈,沐云河感觉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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