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俱缟素。寺院与道观敲钟三万响,百日之内无声乐,四十九天内无肉味,一个月间不得嫁娶。流程一样一样地开展过来,李姓宗室中对于陆千秋越过了李旦登位有些微词,但这样的意见也在李旦自身的放弃中沉寂了下去。
这位从前软弱的王爷,到了现在,也依旧没有生出与他儿子争夺权力的**,他只是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陆千秋的肩膀,在就要退下去瞬间,在他的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小心太平!”
女帝的棺柩葬在了高宗的旁边,她的牌位被陆千秋亲自送进了太庙。她曾经担心自己死后无人祭祀,陆千秋这也算是为她消除了这中忧虑。
而接下来,所有的政事都被送到了陆千秋的面前,他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正式登帝,但朝堂上的一切权力就已经顺势向他收拢了。
这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世上不是你认为十分自然的事,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先有中书侍郎萧至忠奏请国事,称洞渊派实乃世外之人,其宗主逗留洛阳已久,虽是由先帝延请而来,但既然先帝已经病逝,这位意图不明的天人再要继续待下去,就会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用心了……
后有御史大夫窦怀贞进言,先帝之殇与鹤羽楼主司马承祯有着莫大的关联,那第十位的无名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来,那潜逃的司马承祯,也要将之追捕回来,用他们的血与灵,来慰先帝死去的亡魂,如此一来,天下人才可知陛下的纯孝。
此言一出,堂上的所有人就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他。朝廷唯一的天人就是女帝,失去了她的支撑,朝廷本就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弱势地位中,而这位臣子却用孝道来强压新帝,要让他去找寻两位天人的麻烦。其用心之险恶,真是让人闻之生怒。
陆千秋笑了下,他还真是没有碰到过这中挑衅。他从前的敌人,一般都是与他在战场上相见,他们会痛骂他,会想要用长矛刺穿他的心脏,而归属于他的,从不会有人愿意忤逆他的意志。
他看往姚崇,这位许久没现身的宰相一张脸白的就像是纸张一样,他眸色黯淡,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没人敢往他身前凑。
“姚先生怎么看?”陆千秋叹了口气,对于这位依旧是很尊重的模样。
姚崇微微抬眼看他,他咳嗽了下,病恹恹道:“此人心怀叵测,用道义来逼迫你,其身后人有篡夺帝位的打算,该杀!”
诸人一瞬轰动起来,没人想到这位久未发声的宰相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挑明,更不要说,他的话语中,几乎就是直接说窦怀贞有谋反之嫌,这位御史大夫立即就慌乱起来:“你……你住口!休想栽赃于我!你可有证据?”
姚崇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他对着余下的众臣道:“尔等暂且先退下吧,姚先生你留下……至于司马承祯和无名剑,我自会想办法应对他们。”
他现在这样说着,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说的“应对”,是想要避其锋芒,一位专司刺杀的天人,不愿与其为敌,情理上也还是说得过去的。皇帝本就该以大局为重,不少人对新帝的老成持重感到非常满意。
只有姚崇听出了什么。他对这位当晚以渡真之身,划伤他胳膊的青年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印象随着对方的破入返照显得更为赞赏起来。他不认为当初敢于站在他面前的人会对司马承祯退缩,这个人的身上有着一中独特的骄傲,当他走上皇位的时候,这中骄傲就凝聚成了一中帝皇的威势。
他几乎就不像一个首次成为皇帝的人。
陆千秋让心中揣测颇多的姚崇随着他一起走入一间丹房,房内渺渺烟气,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在蒲团上打着坐,他闭目肃容,一派仙风道骨,姚崇见到对方的身躯好似通透琉璃,呼吸有间袅袅的烟气在其鼻间吞吐。他立刻就知晓了这人的身份。
张果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望向姚崇:“这就是您想要让我治疗的人吗?”
姚崇心中一惊,他诧异回望,见到陆千秋微微点了点头:“姚先生好歹也算是朝堂方面唯一的天人,不保住他,这个国家或许会有动荡。”
张果颔首,他转向姚崇,也不问他为何隐瞒自己的境界,他看了看他的脸,又嗅了嗅某些闯进来的气味,然后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扒开了姚崇的前胸,露出了女帝留下来的那道黑色的拳印,他神色郑重道:“你的‘寿数’被污染了。”
姚崇并不惊奇,他淡淡道:“这已经有人和我说过了。”
“是龙虎真人吧?”张果十分笃定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丹药的气味,其中有九宫山特有的调香的味道,那家伙喜欢往里面加上些东西,也只有他可以将你的命拉住。”
姚崇微微笑起来:“通玄先生好眼力!”
张果果断伸出手:“将他给你的丹药拿过来。”
姚崇毫不扭捏,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檀木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传出一阵幽淡的香气。
张果观察了一下盒中龙眼大小的丹药,最后深思了很长的时间。他在思索的时候,姚崇就转向陆千秋:“陛下真要救我?”
陆千秋道:“先帝的去世,其实与你关系不大。”
姚崇怔了下,他想了下,也没有为陆千秋的这句话感到惊奇。他苦涩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将对先帝做过的事,在你的身上重新做一遍?你可不是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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