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凯思还是挺欢迎记者们的。
因为在“现代女士”门前给她拍了照的记者是这么对她说的:“马里埃尔小姐是你的恩人对吧?你不想为你的恩人做些什么吗?我知道你是一位善良的女士,你这样善良的人哪怕穷困潦倒也一定会想做些什么对你的恩人报恩。”
镜片后面那鹰隼一般的眼睛瞥了一眼凯思紧张地攥在手心里的小钱袋,记者用只有凯思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您不觉得比起在‘现代女士’买一块手帕,让您的恩人成为人人赞颂的巴黎圣女更能帮得上她吗?实话实说,马里埃尔小姐的处境并不好。许多贵族都看不起她的平民出身,认为低贱的血统永远无法改变。你呢?女士。你也认为血统的低贱永远无法改变?”
气血上涌,光是想到对自己那样温柔、给了自己救赎的叶棠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被人骂下贱,凯思的脑袋就轰然一热。
瞧见她咬唇忍耐着怒意的模样,记者笑了:“看来你并不这样认为。既然如此,女士,你不打算协助我们吗?我们正是为了替马里埃尔小姐正名,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到马里埃尔小姐的高洁之处,这才打算根据你刚才说的内容撰写关于马里埃尔小姐的报道。”
“女士,你要来和我们一起为马里埃尔小姐正名吗?”
如果自己说几句话就可以帮上梅小姐的忙……那要她说多少句话都可以!
抱着这样的心情,凯思对于采访来者不拒。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报纸上出现“皇后召蓝闪蝶小姐入宫”、“来自凡尔赛宫的侵蚀”、“蓝闪蝶飞入凡尔赛宫,笼络?收买?还是自愿?”这样的报道日益增加,来采访凯思的记者们也换了一副嘴脸。
之前还是盛赞叶棠高洁的人开始以逼问的口吻向凯思询问她是否收了叶棠的钱,是否是奉叶棠的命令在“现代女士”的门口与“现代女士”的店员闲聊,并刻意在人前说出能够增加叶棠民众好感度的内容。
凯思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积极地向记者们提供了去年冬天她第一次见到叶棠时的日期、地点,还说出了当时在场的人物。
凯思以为这样就能打消记者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疑虑,不想在确认她所言之事确有其事而非虚构之后,这些记者们又跑来问凯思:
“你是收了钱,所以和梅·马里埃尔串通起来当众演了这么一场戏,对吗?”
凯思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在这个瞬间凝固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人能够可怕到这种地步——这些人哪怕已经得知了事实,已经确认了事实,还要无止境地怀疑、无止境地逼问。仿佛……仿佛他们想要的不是真实,不是真相,仅仅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某人的口实。
凯思不敢再说话了。
她感觉只要自己张嘴,自己对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曲解成完全不是她本意的内容。可就算是她赶走记者、关上房门,记者们也能在报纸上宣称她是做贼心虚,因为被记者揭露了就是收钱办事,这才不敢再与记者们正面对峙。
幸好有房东太太。
只是房东太太这道最后的防线也撑不不了多久了。
“你们这些人说是愿意拿出和房租同等的金额来补偿我,我才让你们进来的。可你们现在是想怎么样?这点钱怎么可能租得起我的房子!”
房东太太啐了一口,叉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手里还拿着贿赂的记者们纷纷愕然:“这……这些钱怎么不够租你的房子了?谁不知道你们这条街的房子都很老旧,这样老旧的房子,二十五法郎难道还不够租一周吗?我们顶多只待半天而已……!”
出来拿点水喝的凯思听到楼下的声音,立刻捂着自己的嘴巴藏进楼梯的拐角里。她不敢相信房东太太竟然会出卖自己。
并且房东太太还坐地起价:“哈!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居然还敢骂我的房子老旧!?要知道我的房子可是这附近最有人气的公寓!你们要是不租,我完全能租给别人!好了,我只给你们十秒的时间!两百法郎!先拿出两百法郎的人就是我的租客!我的租客爱在我的房子里找谁见谁都是他的事!”
“这——”
“十!”
记者们面面相觑,其中几人见房东太太还在倒数,连忙说:“停一停!请停一停!两百法郎……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五十法郎呀!”
房东太太才不管记者们都在说些什么:“……五!四!”
记者们急了,其中一人听到房东太太数到“二”时戴着破釜沉舟地气势道:“好!成交!两百法郎就两百法郎!只不过这笔钱我们需要向报社申请——”
“那就现在把你身上的所有钱拿出来当定金,然后赶紧滚回去申请吧!”
房东太太一把抢过记者手里的钱,凯思也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间。
用力将木门锁起,凯思想找些什么把门给堵死。然而室内的家具都被钉子钉在地上,以免被租客偷去,凯思根本找不到东西堵门。
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凯思哭着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从柜子里拿出并疯狂地塞进皮箱里。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逃离这座老破小的房子。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凯思熟悉那个声音,那是房东太太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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