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瓦锡对于学生好坏的判断基本源于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回忆自己看过的作业,拉瓦锡并不认为这所学校里有和妻子一样具备无上天赋以及过人智慧的学生。
所以他一脸茫然地问:“你在说谁?”
“我在说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小姐!”
“啊……你是说马里埃尔家的那个私生女?”
最喜爱的学生被丈夫用“私生女”这个不名誉的头衔来称呼,这让安娜生气地举起拳头捶向了丈夫的胸口。
“不许这么叫苏菲小姐!”
“咳……!”
肺管子差点儿被妻子一拳捶裂的拉瓦锡咳嗽几声,连忙点头。
但点过头之后,他又忧虑道:“玛丽,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是我一定得告诉你。”
“你的苏菲小姐之所以支持你,很可能不是因为她对学习有兴趣,而是因为她们家的立场……她母亲,那位有名的蓝闪蝶小姐可是安托瓦内特殿下的女侍臣。苏菲小姐只有作一名杰出的学生,才能起到表率作用,她会拉拢你,那是——”
“不是那样的!”
安娜打断了丈夫,从丈夫怀里离开。
安托万欣赏她对知识的渴望,她欣赏安托万对学术的追求,她是与安托万两情相悦这才拒绝了比安托万地位更高的伯爵的求婚,与安托万结为连理。
可不得不说,就算是比她亲生父亲更为理解她、支持她的安托万也不能与她一样对某些事情感同身受。
在安托万的眼里,她是极为可贵的“能像男人一样思考并有所追求”的女孩。因此她是“特别的”。
固然被安托万当作是“唯一的特别”让安娜很开心、很激动也很感激。但安娜的心底其实是知道的,自己并不是“唯一”,自己之所以“特别”,仅仅是因为其他女孩没有像自己一样被给予机会。
安托万肯定了她,却依然瞧不起其他所有的女孩。这种“唯一的特别”并不是安娜想要的。
比起因为多学了点东西因此“与众不同”所以被爱,安娜更想要的是因为个性上与众不同而成为丈夫“唯一的特别”。
“苏菲小姐是不是真的想要学习,我能够感觉得到。”
“玛丽?”
拉瓦锡不能明白妻子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这让他想到男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不要试图去理解女人为什么翻脸如翻书,因为女人都是没有理性不可理喻的!
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耻辱,深知安娜的情绪化从来都是有理由的拉瓦锡立刻将这种傲慢的想法驱逐出自己的脑外。
“……安托万,在我们结婚之前,在你作为我父亲的下属到我家来拜访的时候。你会认为我是为了不与比我大五十岁的伯爵结婚,这才来与你亲近,并故意在你面前卖弄自己的知识、展现出对知识的渴望吗?”
“我不明白,玛丽,你为什么提起这个?”
拉瓦锡有些着急。
说实话,当时的他根本没想过能得到安娜的垂青。
法兰西贵族……不,整个法兰西社会对于婚姻的态度都是结婚不需要感情。丈夫与妻子之间也不需要什么亲密的关系,相投的兴趣。妻子需要具备的只是为丈夫解决生理需求、为丈夫生育孩子、为丈夫持家这样的功能性。
女性不能靠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就只能选择嫁给更加富裕的追求者,以防婚后日子过得太过凄苦。与伯爵相比,当时仅仅是一名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拉瓦锡既没名气也没地位,更没做出什么杰出的成果,他连和伯爵做竞争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奇迹一般的,安娜选择了他。
“回答我,安托万。你认为我对你说我喜欢天文、地质、炼金术、下棋、绘画……都只是为了亲近你吗?”
“……不是的。”
要拉瓦锡自己说,是多亏了他懂些天文地质还有炼金术方面的知识,这才能引起安娜的注意。
安娜笑了,拉瓦锡则读懂了妻子这个意味复杂的笑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说教对于妻子而言是怎样的傲慢——他在那一瞬,竟然将妻子当成了不能自行分辨他人是抱着什么心思去接近她的傻子。
『你一个女人,知道这么多是想做什么?犯罪吗?』
他明明知道他的玛丽过去曾经被人这样否定过她的求知欲与学识。然而就像他的妻子曾经被其他人否定过其纯粹的求知心那样,他也在妻子的面前否定了另一个女孩的求知心。
这对他的妻子而言,一定是一种幻灭。
“抱歉!我很抱歉,玛丽!我、我只是——”
拉瓦锡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他无法很好的用语言来说明自己的羞愧,他想抱住妻子,又怕被妻子推开。
“没关系的……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安托万。”
拿上之后的课程需要用到的课本,安娜很快走到了门边:“让我们午休时再见吧。”
听着妻子远去的脚步声,拉瓦锡颓丧地坐倒在了椅子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男人有所不同。可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和那些被傲慢蒙蔽了双眼的男人们也没什么两样。
走得很慢却仍然没等到丈夫追出来的安娜抹了抹眼角。
课间休息是十五分钟,这会儿距离下一节课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巴黎女子学院的学生们大多三五成群的在教室外的草坪上坐着吹风聊天,在教室里的只有擦黑板、准备教具的值日生,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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